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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淡以處世
師生
曹其真
前澳門特別行政區立法會主席及
全國政協常委
2016年8月22日
 (原文發表於20116月23) 

5月7日收到李長宇的一個電郵,要求於6月7日至6月17日期間和我見面。李長宇是一位去年在浙江大學的經濟金融專業畢業。他目前正在北京大學匯豐商學院求讀,北京大學和香港大學金融專業碩士雙學位課程的學生。他告訴我,由於他將在6月份來香港大學上約兩周的課,所以,他希望在此期間來我香港的家中探望我。我和李長宇雖然不算很熟悉,但也曾有幾面之緣。事關,我於2009年獲浙江大學“文化中國人才計劃”邀請,曾於去年兩次去浙江大學擔任講座主講導師。李長宇是出席由我主講的講座學員之一。浙江大學“文化中國人才計劃” 是由國際儒商學會以浙江大學為依托,實施“文化中國人才計劃” 以培養秉承中國文化之精神,具有全球視野的未來各界的領導人才。“文化中國人才計劃”每一班的30名學員,都是在全校範圍內從各系科的一年級優秀學生中選拔而得。學員們在保持其各自主修專業的基礎上,以輔修的形式獨立成班,邀請國內外著名學者、社會各界傑出人士擔任導師。由於來聽我講座的學生人數不少,而且我又在講座完畢後就會離開杭州回澳門,因此我對學員們基本上不會有深刻的印象。不過自去年起,為鼓勵“文化中國人才計劃” 的畢業學生繼續深造,我為學員們設立了獎學金。李長宇也是獲得獎學金的其中一名學員。他和其他獎學金獲得者一樣,去年夏天給我發來了向我致謝的電子郵件。這是他第一次和我通信。今年2月份李長宇雖然已離開浙江大學,但因為他現在讀書的地點基本上是在深圳,因此他隨浙江大學“文化中國人才計劃”的學生香港訪問團一起來了香港。在香港我和學員們在一起吃了一餐晚飯,並和他們一起座談,在那一次我真正認識了李長宇,他的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引起我的注意。我對他的成熟有了比較深刻的印象。我對這一位一表人才的青年人產生了無比的好感。

今年的5月5日我收到了李長宇發給我的一封電郵。他是這麼寫的:

《您好!我是畢業于浙大“文化中國人才計劃”的李長宇,承蒙您資助,現在在北京大學匯豐商學院讀書,二月的時候曾經隨周生春教授拜訪過您府上。我既承蒙您資助,又有幸三次聆聽您的教誨,請允許我稱呼您一聲老師。現在學生有一些問題非常困惑,想向您請教一下,懇請您撥冗指教。

從本科到研究生,我一直讀的都是經濟金融專業。北大匯豐商學院的學生畢業了以後絕大多數都去了金融領域工作,包括各種基金,證券公司和投資銀行。這些工作在外專業的同學看來很讓人羨慕,但從上次香港之行後,我越來越開始反思這個行業。

基金和證券公司主要是在股票、期貨和各種金融市場買賣賺取差價的,成熟健全的資本市場固然給了實業界一個融資的平臺,但是在二級市場的交易卻浪費了我們很多的時間精力,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虛假繁榮”:研究證券、買賣證券的從業人員數量是發行證券的人員數量百倍不止,而且投機氛圍非常濃重。我周圍有很多畢業的師兄師姐都去從事了這樣的工作,誠然獲得了不菲的收入,但這一買一賣之間,物質沒有增加,價值沒有創造,如果讓我長期做這種工作,我會覺得我接受的教育並沒有為社會創造價值,我會很難過。

投資銀行也是很受學生熱捧的就業出路。但是在二月份的香港之行中,拜訪的各位商界和學術界的老師對於投資銀行業都頗有微詞。我至今仍然記得兩位非常著名的實業家對於投資銀行的兩句評價,一位說“投資銀行就是晴天的時候借你雨傘,下雨了把雨傘收走”;另一位說法更直接,說“投資銀行家們還不如妓女”。而事實是,投資銀行業的人們往往年輕氣盛,工作辛苦,但收入不菲,生活卻一直比較糜爛。這不是我理想的工作。

所以我現在陷入了對所學專業深深的懷疑之中:我接受的教育條件是經濟並不寬裕的父母為我創造的,您的資助更是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我不想把我所學到的東西用在沒有意義的投機活動當中。我冒昧的請教您,您有著這麼豐富的人生經歷,您對金融市場是怎麼看的呢?我應該如何把自己學的投資融資知識運用到更有價值的領域裏呢?懇請您百忙之中撥冗指教,謝謝您!祝您身體健康,事事順意。》

我將李長宇的這封來函來來回回地讀了好幾遍。那幾天適逢我在寫一篇博文“四仟萬” 的初稿。我當時心中正在為我們中國教育“向錢看” 發著愁。李長宇的這封來函對我來說,真的好像是久旱逢甘露,令我心中的愁雲不能說是一掃而盡,但至少也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據我估計李長宇今年應該最多23歲,他能有這樣的想法,不但令我覺得驚訝,而且也令我欽佩和欣慰。在他的年齡,很多青年都千方百計、想方設法找到一條發財致富的青雲道。現在放在這位年輕人面前的正是那麼一條現成的大道,但這位年輕人卻在為能令他致富、從而提高個人生活水平的機會發愁。因為他感到如果他走上了這條道路,就不能為社會創造財富、實現服務人類的理想。面對擁有這樣寬闊胸襟、那麼有理想的年輕人,我頓時覺得心情變得無比的舒暢。因為有這樣的年輕人,我們又何愁國家沒有美好的明天。但在那一刻令我真正發愁的卻是,我對金融行業一無所知,我確實為自己應該如何回覆這封電郵感到為難。最後我寫道:

《作為你的老師,我很慚愧可能無法對你的問題給於一個滿意的答覆。我對金融和銀行業一點也不認識。但是我想每一個大學的專業,只是給你一些專業的基礎教育,為你提供了一個踏上社會的第一條路而已,以後的人生道路還長着呢,做什麼行業,關鍵都是先做人,你人做好了,做什麼職業都不是太大的問題。我認為,人除了理想,還有衣食住行的實際問題要考慮,並不是到最艱苦的地方去,為最窮的和最弱的群體服務就算是最有理想的人和最有抱負的人,我做生意的20年中和銀行打很多交道,沒有銀行和信貸行業有何來經濟,又何來社會發展。銀行也確實在企業最困難時收緊借貸,但是誰又願意借錢給一個明知會倒閉的公司?銀行非慈善機構,也要生存發展,我認為落雨收傘沒有什麼不對,這個社會本身就是一個競爭的社會,社會越發達競爭就越殘酷。賺錢多本身並不羞恥,用不正當的手段去偷、去搶才可恥,有心的、有理想的等自己有錢後,心繫社會並努力回饋社會,為社會作貢獻者也算是一條正路。最要緊的先要為自己打好基礎,以便在社會上作個有貢獻的人。不知我是否答了你的問題?》

5月7日收到李長宇要求見我的電郵後,我原本約他在6月12日星期天的下午見面,但後來突然想起我自己在巴黎求學時,舉目無親、袋中空虛的淒涼。我心中立刻泛起來應給於這位青年一些温暖的念頭。也因此我改變了主意,並邀他和我及我的父親、家人共晉午餐。由於我在周末和假期都喜歡自己駕車,但對香港西部的道路一點也不熟悉,所以我約他在香港中區見面。當我駕車到達我們約定的地點時,只見李長宇身穿西裝繫著領帶等候著我。我笑問他,在那麼熱的天,又是星期天為何穿著西裝帶著領帶。他說他們的導師周生春教授曾吩咐過他,在見我之時必須穿著正裝。相形之下,在那一刻我的假日便裝倒令我感到有些不安了。他上車後拱手將他寫的一幅對聯送給我,口中還說他沒有什麼可送給我的,那是他的一點心意。中午我們在一起吃飯、聊天並一起度過了很愉快的三個小時。等我送他到中區,他下車後我忽然有些惆悵和留戀,心中盼望着今後還能多些見到他。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他的電郵,他寫道: 

《 您好!非常感谢您今天的款待,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我本意只是想去看望您一下,表達一下我的感谢之情,沒想到您這麼熱情的招待我,我真的非常感動。在回来的路上,我在想我和您有這麼大的差距,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對您有任何幫助,您對我的幫助我也沒法有效地報答您。我只能如您所说,在自己有能力幫助别人的时候也能像您一樣的慷慨。

再次謝謝您在我人生最需要幫助的年齡段给於了我無私的幫助,這種幫助不僅是經濟上的,更是一種人格上的和道德上的指引。您的善舉讓我了解到了一個胸懷廣博的人,應該以何等的真誠和善良来面對這個世界。尊敬和感謝都不能表達我對您的感激之情。真誠的祝愿曹老先生和您全家人身體健康,善有善報,福澤綿長。》

他的來信令我很感動,也引起了我對他的想念。我隨即給他寫了回信。我說:

《你好! 和你一起吃餐飯是一件很小的事,你千萬不要感到不安。其實你可能根本不知道在短短的幾小時中,你給了我無比的快樂,和年輕人在一起,令我忘懷自己的年齡,這對一個到了垂暮之年的人來說是莫大的幸福。出門在外靠朋友是我們中國人自古以來的想法,你即使不把我當朋友,也可把我看成是你的長輩,從年齡差距來算我可做你的奶奶,你以後來香港可通知我,我們可以再聚。

雖說做人要知恩圖報,但不能忘了施恩不圖報。我是一個感恩的人,我感激上蒼對我的眷顧,令我今生過得不俗。我給上蒼的回報是盡我所能帮助他人。我也信緣份,世界上有幾拾億人,僅中國人就超過13億,能相遇是緣份。千萬不要辜負緣份。你說你和我有很大的差距,其實不然,誰又能說我的今天不是你的明天?你的人生才剛開始,後面的路還長着呢!衷心希望你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你的輝煌和精彩,快樂地過好你的每一天。》

上面我寫的是我和李長宇的幾次對話。雖然他一直尊稱我為老師,但是我自知我不能真正的算是一個稱職的老師。但無論如何,我還是為有這樣優秀的年輕人為學生感到無比的安慰和高興。我年幼時,經常憧憬自己的未來,也曾對自己的職業有過很多的不同設想。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當上一名老師。最近我經常在網上看到一些有關,為教育下一代而默默奉獻青春的優秀教師事蹟的報導。而每當讀到這些報導時,我就會想起我一生中遇到的恩師們。我可以斷定,如果沒有那些恩師,在我成長的道路上對我的諄諄教誨,相信我的人生不可能過得如此地不俗。而每當我在思念各位恩師的同時,我都會告訴自己,我必須繼承他們的工作,為教育好我們的下一代盡自己微薄的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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