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之馬

陳增濤

2010年11月18日

這從地中海沿岸艾格–莫特（Aigues-Mortes）古城沿著沼澤的水道向西南走不遠，是個臨海叫“國王水道”（Le Grau du Roi)的港口小鎮。記得二十多年前當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深深的給港口的捕魚的船隻、岸邊叫賣海鮮的魚檔、顏色鮮明的海鮮餐館吸引了眼球。現今，捕魚的作業者越來越少，已經失去了昔日的喧鬧氣氛。在我的想像裡，七百年前的一個仲夏，法國國王路易九世–後來被羅馬教廷追封為聖路易–浩浩蕩蕩的帶領他萬多的十字軍和騎士，沿著水道出發遠征埃及。

逝者遠去，年輕時候的我更喜歡從國王水道開車朝小鎮“海濱聖瑪麗（Saintes Maries de La Mer）向東南走，到那一大片一望無際的沙丘、沙灘和波浪起伏的大海。

提起沙丘，總會想到日本導演敕使河原宏改編日本作家安部公房小說“沙丘之女”的電影。當我在大學時期，香港的學生運動迭起，校園裡許多年輕學子組織演講會，討論歐洲尤其是義大利及法國的電影。文史哲學系同學談最多的，則是存在主義。安部公房是日本存在主義小說家，那時候我獨愛義大利電影和日本小說和電影，“沙丘之女”就是其中之一。敕使河原宏以他唯美的黑白畫面，絲絲入扣的展示了安部公房的卡繆（Albert Camus）式對存在之荒謬的反思，自由只有在期望自由中才得到體現，面對自由的時候反而會放棄自由而緊抓眼前的現實。“沙丘之女”主人翁如此，沙丘的村民也如此。“沙丘之女”在結尾的時候我們才知道主人翁叫仁木順平，因為他可以是任何一個人。

而位處羅納河（Rhone River）三角洲的普羅旺斯(Provence)卡瑪(La Camargue)沼澤地區，也是一望無際的沙丘和海灘。這裡沒有敕使河原宏的“沙丘之女”，卻有在卡瑪沙丘上，在海浪澎湃的海灘上飛奔的卡瑪灰白馬，在卡瑪無限的空間遊蕩和自由奔跑。自八零年代以來，這種對空間自由的追求，純物質思維的氾濫，在美國實用主義的推動下在美國絕對金融優勢中成長。一直到這世紀初，當九一一事件震撼了整個世界，人們才開始慢慢的體會到，美國這雄霸世界的時代正開始受到抵抗並漸漸消褪。反觀風靡七十年代大學生的存在主義，也可說當時的青年“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風氣，已煙消雲散。互聯網的發明及普及，圖文和影視逐漸代替文字，使資訊和知識的傳播快了幾十倍。這三十年來美國技術創新的金融創新推動的生產力的提高，讓在這期間出生的新一代好像卡瑪沙丘的白馬，可以真正的在無限空間飛馳。

從艾格–莫特騎馬到“國王水道”只有幾公里的小路，沿途一定會看到左邊的“法南制鹽公司”粉紅色的鹽田。也不會錯過鹽田公司屬下的擁有兩千多公頃葡萄園“里斯特”（Listel）酒莊。里斯特酒莊是法國少有的釀酒大莊園，釀製的葡萄酒以莊園的品牌裡“里斯特”為主，不是AOC（法定產區）。它所標榜的“沙地之酒（Vin de Sables）”尤其是桃紅酒是很流行的，價格便宜，不到四個歐元，在地中海沿岸酒莊挺不景氣的今天，它的銷售一枝獨秀。“里斯特”酒莊特有的位置，籠絡了不少到卡瑪沼澤的遊客，積年累月，累積了不少顧客。可口可樂好喝嗎？可不見得；麥當勞漢堡包味道實在不怎樣，但全世界到處都有，是美國人行銷有道，值得讚賞。奇怪的是麥當勞漢堡包雖然很貴，卻可以讓人吃上一頓便宜的飯。說穿了，是賺了當老大這知名度的錢。法國釀酒家多以他們的美酒而自豪，在以美元流動性和美式行銷為主導的世界裡，只有幾百公頃的釀酒莊園，如果沒有一個行銷的機器作為後盾，任你多好的紅酒品質也難以從眾多的品牌中脫穎而出。

“里斯特”桃紅酒不光光是紅酒，裡面裝的有艾格–莫特仲夏的嫵媚，還有你騎卡瑪白馬在海濱沙丘奔跑時對自由的體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