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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隨筆
無悔 (襲警小說II)
標少
2014年9月8日
(原文發表於2011年1月17日)
 
穿着藍色套裝,手持黑色公事皮包的女子,站在周禮晁的辦公室門外。周禮晁背向門口,站在窗邊,望着鯉魚門海面一隻機動小舢舨,險象橫生地破浪搖幌。周禮晁為這小艇揑一把汗,雖然當日風浪不算太大,但航道繁忙的港口,船隻進進出出,激起的波浪,絕對足以毫不費力地把這丁點大的舢舨吞噬。看起來不知它在破浪,抑或是浪在破它。在莊曉蘭死後,周禮晁也参加了外展訓練,他要經歴沒有和莊曉蘭一起走過的這段死亡的路。外展訓練其中兩天,學員要從西貢大網仔基地,划一種叫cutter的大木船到鯉魚門,然後在海上過夜。除了當時帶隊的外展訓練學校校長,所有人都被顛簸的海浪弄到嘔吐不堪。所以周禮晁感受得到海面的危險。
 
周禮晁甚麼艇都划過,槳長10多呎的cutter,划起來很費力,但比划龍舟舒服,起碼有放槳的槳架thole,用力學的原理,節省氣力。龍舟划起來每一下要提槳,卻十分吃力。最難控制的是搖櫓的舢舨,搖起來像小花貓追逐自己的尾巴,不停打轉。最好玩又刺激的是在西貢破邊洲附近,把獨木舟划進被海水侵蝕的岩洞裏。在蜿蜒曲折的海洞裏划着,突然而至的海浪,可以把獨木舟拋上洞頂,就算帶了頭盔也可以把人撞得昏厥,四面碰壁不在話下。划了進去才真正體會碰壁的原始意思。
 
陷入沉思的周禮晁,並不察覺門口站着人,聽筒另一端的人,有時也不解這霎時的沉默。而門口的訪客見到周禮晁在講電話,也沒有敲門打斷他的對話。電話的另一邊是練雪楓,她下星期便會入警察訓練學校,接受為期9個月的訓練。她想找周禮晁到長洲度週末,周禮晁有點猶豫。從來做事都當機立斷的周禮晁,這一次遲疑不決。面對小楓,有時他真的不知所措。這純真的女孩,一點也不像警察,一切都毫不矯飾,使他感覺年輕了十多年,回復讀書時期的心態。周禮晁在玻璃窗的倒映猛然發覺有人站在門口,便立即回頭望着門外的女士,他叫小楓稍後再談,然後掛斷了綫。
 
門外的女士走入周禮晁的辦公室,約走了八九步才到桌前,她拿出證件給周禮晁看,然後自我介紹。
 
「周先生,我是ICAC防止貪污處的潘少萍。我跟Ms Morrison講過,她叫我來找你。」潘少萍收起委任狀,遞上自己的名片給周禮晁。周禮晁接過名片,上面印着高級防貪主任潘少萍及英文名Athena Poon。這女子中等身裁,表情平淡,既不凶惡,也不友善。臉上有點雀斑,平平凡凡的一張臉,屬於一見即忘的那一種。周禮晁在想,看她的樣子像個中學教師多過ICAC的人。
 
「潘小姐,老闆跟我講過你會來,我以為是過兩天,想不到這麼快就到。」
 
「周先生,對不起,我過兩天開始休假,所以趕及放假前清掉手頭的工作。你叫我Athena好了。」
 
「Athena, 幸會。請坐。」周禮晁很少在這種環境下不讓人叫他Stephen。潘少萍一開始就給他壞印象。他不喜歡突然提前到訪,電話也不打來預先通知,來到之後還站在門外聽他講電話,加上這麼多名字不改,偏偏叫自己Athena。在希臘神話中的Athena,眼睛明亮,睿智博通。周禮晁心中在笑,要改女神的名字,應該翻查The Age of Fable或者Greek Mythology之類的書,然後在陽光下照照鏡,看清楚自己的面相,究竟那一分相似。唉!很多改了這些名字的人,可能慣了隱惡揚善,孤芳自賞,自信心過分膨脹,以為真的可以相由心生,越想着自己漂亮就會變得越漂亮。反而是名字平凡,豔光四射的人,會給周禮晁意外的驚喜,留下深刻印象。周禮晁最喜歡用the beaming glamour of a lady with a flair for elegance來形容這種驚豔的感覺。這一類女人,周禮晁覺得未必一定是絕色美人,但必定是成熟和有品味,並且與高貴情操,配合得天衣無縫,人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這種藝術品,周禮晁遇過的最多只有三幾個。可遠觀,也可以近看,但不能觸摸,她帶着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儀,萬有引力卻集於一身,使人很想親近。相反,那些贋品卻充斥市場,舉目皆是。他這自由聯想free association,一下子想到毛大律師。毛大律師叫Maureen Mo,周禮晁覺得她應改名叫Aphrodite Mo。這個女神的名字十分切合她,集愛、美麗及色慾於一身。愛,毛大律師毫不吝嗇,四處施與,可惜別人的反應像遇到傳道的人拍門傳教,第一時間把門關上,深恐上帝會從門隙溜了入屋。美麗,她比較深沉內斂,沒有顯露出來,屬於內在的,有點天機不可洩漏的味道,保密功夫做得很好,別人一點也看不出。至於色慾,這goddess of lust簡直一覧無遺,表裏如一,連名字也很貼切。毛大律師叫毛媚,可能是取嫵媚嬌柔的意思,但周禮晁覺得她充滿狐媚。
 
「周先生。」潘少萍叫了周禮晁一聲。她看見周禮晁魂遊太虛,眼睛空空洞洞的,不知在想甚麼,所以叫了他一聲。
 
「對不起,Athena,我剛在想一件案。」周禮晁敷衍過去,叫着Athena這名字,總覺得別扭。
 
「周先生,我這次來的目的是研究一下裁判法院的主控與外聘律師和辯方律師之間,有沒有違反防止貪污條例的情況及怎樣可以預防?」
 
「Athena,你可否講得明確一點?你講得太隱晦。我不知道你所指為何?如果有違防貪條例的事在我這裏發生,叫Operation的夥計來拉人。怎樣可以預防,那是你的工作,我不敢越俎代庖。」周禮晁對於這種試探式的問法極之不滿,故此毫不客氣,劍出鞘,發一招。有些人見到ICAC,敬而遠之。周禮晁是吃軟不吃硬的人,遇強越強,遇惡更惡。
 
「周先生,對不起,我用辭不當,使你誤會。」潘少萍忍氣吞聲,老闆囑咐過,周禮晁是爽直的人,有問必答。自己究竟在甚麼地方開罪了他,受到這樣對待,真的不明所以。她當然不會知道來得不合時,連自己的名字也是原因之一,真的有點無辜。
 
裁判法院大約在1988年引入外聘大律師counsel on fiat作為主控官,以抒緩法庭檢控主任人手不足的問題,另一方面也提供上庭機會給年資較淺的大律師,既可以讓他們賺一點錢,也可以增加檢控經驗。在此之前,私人執業的大律師,只有機會在區域法院或者高等法院,以外聘性質來做主控官,或者在較複雜的裁判法院案件當特殊外聘律師special fiat。私人執業大律師引入裁判法院做外聘工作,的確引發一些問題。因為增加外聘檢控工作,大律師和裁判法院的主控關係密切了,請吃飯拉攏關係的情況十分普遍。在這種情況下,有些主管對請吃飯特別爽快的大律師投桃報李,安排一些較輕鬆的工作給他們。或者當這些大律師接辦辯方案件的時候,對他們提出的plea bargaining特別優待。更差的情況是下班之後,一起搓麻將、飲酒及跳舞。到夜總會開兩瓶藍帶動輒就幾千元,還要視乎有多少小姐陪酒,賬單價目十分可觀。為免把檢控工作變成「俾面派對」,周禮晁禁止自己手下的主控吃免費午餐。跟外聘律師吃飯,爭着結賬,然後攤分。如果是律師結賬,他會立即拿錢包出來,來一句what is the damage?手下也不敢白吃。What is the damage是每人攤分多少的意思。
 
喜歡女人的周禮晁從來都告誡自己,不能涉足歡場,他認為過了這門檻,便萬劫不復,他堅持自己一套道德原則。他不是聖人,但覺得無需那種性愛。飲酒他也不喜歡,他是一杯便醉的人。工餘時候,有時好友相約到酒吧閒聊,人家威士紀加冰,他只會要perrier法國礦泉水。久而久之,朋友再也不招攬這嫖賭飲吹都無興趣的人去玩。
 
「周先生,主控官如果和律師稔熟,會不會出現偏私的情況呢?」
 
「潘小姐,這一點也不出奇。但plea bargaining是很普遍的做法,我們在接受bargain時也要徵詢警方及受害人的意見。我們訂定了《罪行受害者約章》,不能隨便O.N.E.。很難介定是否偏私。相熟的人,招呼好一點,人之常情。」
 
「那麼主控會不會因為和律師熟落,在審訊的時候,應該反對的問題也不反對呢?」
 
「應該反對的問題而不反對,雙方都可以出現,可以是能力差,反應慢的原因,與熟不熟落未必扯得上關係。就算在高等法院審理的案件都會發生,原因為何,很難一概而論。經驗豐富的主控也有失手的時候,問漏問題,看錯法例,都是很平常的事。不能胡亂猜測是利益輸送。相熟律師上庭找我吃飯,屬正常社交,誰付鈔也沒關係。就算律師找法官吃飯也很平常。」周禮晁態度稍為軟化。
 
「據你的講法,主控和律師稔熟完全沒有問題?」
 
「我沒有下結論,我只能講一般現象。」周禮晁沒有興趣再講下去。
 
「那麼,今天打擾你了。如果我再有問題,我會再勞煩你。」
 
「不用客氣,你可以叫Bianca Chan找我。」Bianca是Athena的上司。
 
 
2
 
7年前,1990年,Bianca Chan陳幗玲也曾經走進周禮晁的檢控主管辦公室。當時周禮晁還只是灣仔中央裁判署的署任主管,東區法院還未建成。陳幗玲是ICAC防貪處的高級主任。那一年律政署正值多事之秋,副刑事檢控專員胡禮達Warwick Reid給廉政公署拘捕,涉及過千萬的貪汚案。胡禮達和大律師及事務律師串謀,對後者接辦的案件從輕處理,大案變小案,小案不成案。當時的胡禮達是律政署刑事檢控科裏面的商業罪案科Commercial Crime Unit主管,主要向廉政公署及警察總部商業罪案調查科Commercial Crime Bureau提供法律意見。有幾件重要案件,他的法律意見淡化了案件的嚴重性,引起懷疑,才揭發受賄的事。胡禮達案引發了一連串搜查律政署的行動,一時之間,謠言滿天飛。傳聞包括搜獲手槍毒品等。
 
周禮晁在金鐘律政署總部有很多朋友,由接待處的助理文書主任到處長級檢察官都相當稔熟。他打一兩個電話就掌握總部的情況,看到立法局議員嫖妓的口供紙也是憑這些關係得來。說來也很奇怪,有些人基本上和他只是談過幾次公事上的電話,便推心置腹告訴他很多事情。他的聲譽很好,律政司及刑事檢控專員也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有時他找不到老闆Ms Morrison,他會真接打電話給刑事檢控專員尋求plea bargaining的指示。有一次他看到刑事檢控專員給警方法律意見的檔案,他在法律上提出相反的看法,叫警方再尋求法律意見。可見這個低級的小頭目,有使人刮目相看之處。
 
胡禮達棄保潛逃去了菲律賓,那是後話。胡禮達案東窗事發後,廉政公署防止貪汚處也開始對律政署刑事檢控科作出工作程序的研究,以便制定防止貪污的守則。在裁判法院的層面,Morrison叫他們找周禮晁。這一次,比周禮晁年資深的主管,沒人吭聲。很多人聽到ICAC,便會起雞皮疙瘩,產生無名恐懼。陳幗玲就是這樣走入周禮晁的辦公室,留在那裏五天。
 
「Stephen,我在法庭看了兩天,觀察主控官的工作,大概也了解整個程序。現在我有具體的問題想問一下,可以嗎?」陳幗玲深藏不露,說話不多,但她和周禮晁談話時,直接看着周禮晁的眼神,好像一部測謊機,盯着周禮晁眼部肌肉及神經的反應,衡量他的話有多真確。周禮晁神態自若,給女人這樣看也不會臉紅。他心中想,倒不如把她戲弄一下。
 
「Bianca,請隨便發問,我定必真心直說,並無虛言。問甚麼都可以,一定坦誠相告。」
 
「當被告認罪的時候,主控會不會收了錢把呈堂案情删掉一部份,減低嚴重性?」
 
「會。怎麼不會?」周禮晁充滿誠意的回答。陳幗玲看見周禮晁的眼神,一點閃爍其詞也沒有。
 
「主控會不會把有案底的人說成是初犯呢?」
 
「有錢,甚麼都會。」周禮晁答得很自然。
 
「O.N.E bind over呢?」O.N.E. 即offer no evidence;bind over即簽保守行為。
 
「撤銷控罪,要被告簽保守行為,收不收錢都會發生。」周禮晁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Stephen,你不是開玩笑吧?」
 
「Bianca,我Stephen Chow謹以至誠,據實聲明及確認,我所作之證供,均屬真實,及為事實之全部,並無虛言。」周禮晁索性用法庭的誓章來宣誓。陳幗玲頓時語塞,不知如何問下去。陳幗玲心想就算收規,哪會這樣坦白。自己在防貪處工作了5年,見過各行各業的人,第一次聽到有人像周禮晁那樣,把收規講得這樣大義凜然,堂堂正正,全無懼色。
 
「這樣講你真的收規嗎?」陳幗玲看着周禮晁不能置信。
 
「Bianca,每一個人都有個價。不論你怎樣清高,怎樣恪守原則,怎樣奉公守法。只要找到缺口,就可以攻陷。Warwick Reid不高級嗎?賺得錢少嗎?沒有法律常識不知後果嚴重嗎?他正正是給ICAC把關的legal advisor。他見過不少貪污調查檔案,自己也檢控過不少貪污的人。他為甚麼要貪?不就是每一個人都有個價嗎?只要價錢合適,就可以被收買。收買不到的人,只是價錢不合而已。你不要置疑,以為我誇大其詞。你看Warwick Reid在長洲計劃棄保潛逃,在場的人差不多全部都是律師。律政署在場的全部都是首長級的律師,其他的律師,除了Eddie So, Alick Au這兩個同案,還有一個前裁判官。他們在商量安排Reid出走,有人把槍給他,有人給他護照。最後是用漁船載了他去澳門,再潛入惠州,之後經白雲機場飛往菲律賓,他還在香港stopover呢!他用了張永健這中國人名字的護照。你不覺可悲嗎?這是多麼兒戲的法治?多麼脆弱的法治?這些為法律把關的人,幹的是違法的勾當。如果我告訴你我們這些工資少,地位低的主控,恪盡職守,清廉如水,你也不會相信吧?不過你也要想想,一件案給我一千幾百元,叫我删掉案情,收起案底。為了這麼少錢,冒這樣大的風險,值得嗎?我們辦的是小案,沒有人肯出很多錢來收買我們,所心我們不會貪,犯不着為一千幾百去貪汚,disproportionate嘛。這叫風險與收入不相稱。」陳幗玲一面咀嚼周禮晁的說話,一面點頭。她覺得這人率直爽快,很有意思。自此,周禮晁認識多一個朋友。
 
到了第五天,陳幗玲已經收集了足夠資料,可以撰寫報告。她邀請周禮晁吃午飯,周禮晁欣然答應,但周禮晁堅持請客。周禮晁帶她去Grand Hyatt的 Grand Cafe,在那裏坐在沙發,一面吃一面聽樂師彈鋼琴。周禮晁介紹Bianca吃Seafood Linguini,自己叫了烟三文魚,兩個都是所謂signature dishes的招牌菜。這裏吃飯,人客稀疏,最適宜談話。周禮晁其實很少到這裏來,只是貪圖與法院一條馬路之隔,可以吃得輕鬆一點。平時自己多數在法院飯堂吃,义燒飯才8元一碟,Grand Cafe卻要200多元一客。但是,他是豪爽不覊的人,只要合眼緣,他不會太計較金錢。當然兩人吃500元夠他買一條Armani領帶。大家閒聊了一頓飯,言談甚歡。吃過了飯,陳幗玲打算到cake shop買點西餅疍糕回贈,卻給周禮晁回絕了。
 
「Bianca真的不用客氣,到美心買一打西餅才24元,這裏的朱古力餅18至22元一件,不值得花這些錢。」
 
「這麼貴也有人買?」
 
「當然有,香港有錢的人多,貪污的人也不少。錢容易賺,自然花得爽手。Grand Hyatt中菜廳吃晚飯,用廳房的話,訂一桌菜由8000元起。吃得起的人,當然包括Warwick Reid那類人。不過,你可以放心,主控官沒有人吃得起。我剛請你吃飯,你應該知道報告怎樣寫。」周禮晁又再開玩笑。
 
「我當然懂得寫,主控官一定貪了不少,否則怎樣吃得起這些貴價午餐。」周禮晁把不假言笑的陳幗英也感染了。
 
「好吧,有空我到你那裏喝咖啡作補償。」
 
「隨時候教,你一定要來。」陳幗英覺得這個人有意思。周禮晁就是這樣豪邁的一個人。
 
 
3
 
 
周禮晁和小楓相約於星期六下午在港外綫碼頭會合,乘船往長洲。每星期六都上班的周禮晁,如常返回東區法院大樓的辦公室。自從襲警案完結後,小楓每星期都和他見面吃飯。小楓採取主動,而周禮晁也並不是完全被動。他對小楓除了當初的莫名好感外,也越來越喜歡她了。他唯一有保留的是希望兩人關係在進一步發展之前,要弄清楚自己真的喜歡她,還是為了她像莊曉蘭款款情深的神態,把她視作替身。他也很擔心小楓對他的情愫是出於報答而來,所以他想藉着去長洲度假把事情說清楚。星期六早上,法庭的工作量很少,只有第一庭會開庭,任何要審的案都不會編在星期六進行。大部份上庭的案件是被告被拘押不准擔保的,有擔保的被告,不會被安排在星期六上庭。到了十一時,當天的工作便完結了。
 
周禮晁在辦公室編排更表,下星期有新的主控受訓完畢委派到東區法院實習,他要騰出三個法庭給他們。既要安排有耐性的法官,又要找適合新人的案件,絕非易事。Morrison叫周禮晁盡可能自己示範檢控一兩件案,給新人一點鼓勵。周禮晁打算用一宗馬會場外投注站扒竊案來示範,兩名被告的女大律師是法官太太,她要求plea bargaining,一個認罪,一個放掉。周禮晁不想接受建議,接受了便沒機會示範,況且表面證據也足夠定兩人的罪。他看看手錶,已經十二點半,於是便離開辦公室。他沒有立即乘車住中環,他沿着海濱往太古城走。他一邊走,一邊在想這件扒竊案。要作有效盤問,主控官一定想過用很多不同角度來盤問的問題。縱使想了一百條問題,到頭來可能一條也用不着,還是要去想。累積的思考,對臨時發掘問題幫助很大,用不着的問題,是不會浪費的。思考問題的過程像把資料儲存在資料庫裏,隨時備用,這件案用不着的問題,下一件案可能會順手拈來。
 
在碼頭看見小楓,紅粉菲菲。冷風南下,一時之間氣温下降了10度,只有十三四度。小楓兩頰被北風吹得白裏透紅,身穿紅色羽絨外套,拿着一個紅色的大旅行袋,豔光四射。周禮晁走過去把她輕輕擁抱,在面頰吻了一下。
 
「Hey, Beauty. 等了很久嗎?一朵牡丹花似的插在這裏,你不怕搭船的人只顧看你,全都掉下水去,船公司可要虧本了,個個都從水底行返長洲。」
 
「我真的穿得好看嗎?」小楓嬌美迷人,給周禮晁這樣一讚,喜悅發自內心,笑得異常燦爛。周禮晁心想用一枝紅豔露凝香來形容,最貼切不過。但當他想到下一句,立即把幾乎吐露出來的心裏話吞了下去,體內熱烘烘的燃着一團火,不知不覺間耳根也紅了。小楓越來越美。
 
「你站在這裏,中環的食肆倒霉了,全部都要關門。」
 
「晁哥,你在講甚麼啦?我一點都不明白。」小楓心裏很受用,她知道周禮晁又兜着圈來讚自己。
 
「秀色可餐嘛,個個都看飽了,還有人光顧食肆嗎?」小楓摟着周禮晁,在他耳邊輕輕的講I love you。少女的情懷,印在臉上,一覧無遺,無堅不摧。周禮晁緊緊的摟了小楓一下,然後放開了她,挽着她的手,替她拿旅行袋。「快上船吧,找點東西吃,我快餓死了。我來得太遲,秀色都給人吃光了,我要吃餐疍麵才行。」
 
「原來秀色可餐的餐字是餐疍麵,我也要吃,我也沒有吃午飯。」
 
「我們只可吃一點點,到了長洲我還要帶你去魚疍西施那裏吃魚疍粉。」
 
兩人在船上一面吃一面談。小楓把強姦案的法律意見告訴周禮晁。女事主在認人手續裏不能認出當晚的的士司機,但在辨認人聲時卻把勞建平認出來。控方的證據極其量只有當晚是勞建平駕駛的士,載受害人經吐露港公路到案發地點,在那裏就斷了連系。的士搜證找不到任何證據,受害人身上找不到任何被告的DNA或者衣物纖維。在勞建平的家中,搜不到證物。扣押期間錄取的警誡口供cautioned statement,他保持緘默,毫無疑問,他的一切都十分可疑。
 
「Legal advice 還講甚麼Galbraith, 我看不懂。最終要N.F.A.。」小楓粗畧地把律政司的法律意見講了。這件案的強姦犯逍遙法外,最後决定no further action。受害人也把傷痛帶回美國,一時犯錯喝多了酒,終生抱憾。
 
「誰給的法律意見?」周禮晁知道,誰也沒關係,證據不足,為之奈何!
 
「Duckett,acting DPP。」
 
 
「是他,據聞他就快要返老家。他來自澳洲,但在律政司,英國幫和澳洲幫都沒有人喜歡他。他已申請了Victoria County Court Judge的職位。這個人人緣太差,我跟他開過會,我翻了檯walk out。也不講那些了,你剛才講不知甚麼Galbraith,我解釋一下給你知。R v Galbraith是1981年英國上訴庭的案例。R是Regina女王的意思,v是versus與訟的意思。在回歸前,香港的上訴案例也是用R v XXX 來描述。回歸後變成了HKSAR v XXX ,香港特別行政區 訴 某某某。Galbraith主要講表面證供prima facie case及無需答辯no case to answer的準則。時常被引用的是這句說話,"where the judge comes to the conclusion that the prosecution evidence, taken at its highest, is such that a jury properly directed could not properly convict upon it, it is his duty, upon a submission being made, to stop the case" 。意思是講把控方證據看得最強來考慮,也不足以把被告定罪,那麼案件就不應繼續檢控。我相信Duckett覺得強姦案沒有表面證供,所以決定N.F.A。幸好被告襲警入罪,判了9個月,否則我們便一無所有。」
 
 
「晁哥,全靠你救了我,真的不知怎樣報答你才足夠。」小楓把頭枕在周禮晁的肩膊上,一隻手握着周禮晁的手。
 
「小楓,如果幾個人都有恩於你,你每個都這樣報答嗎?況且我也沒有怎樣幫你。」周禮晁乘機試探小楓的心意。
 
「晁哥,你在法庭英姿颯颯,雄辯滔滔,不知迷倒多少人。你是我的偶像,其他人怎能夠相提並論。如果不是你親自出馬,被告怎會定罪。」小楓看着周禮晁,情深款款,愛意綿綿,迷迷惘惘,恍恍惚惚。周禮晁把她摟入懷中,深深的呼了一口氣。
 
「晁哥,你不喜歡我嗎?」小楓狐疑迷惘,不知周禮晁為何無聲嗟歎。
 
「Don't be silly.。到了,我們先吃魚疍粉,然後去度假屋放下行李。」
 
 
 
4
 
 
所謂魚疍西施,只是舊日的緬懷。張記的魚疍粉,味道不比香港仔謝記或筲箕灣東大街安利的差,但西施恐怕已成絕唱。歲月不留人,西施不留痕。兩人吃罷便往度假屋走,卸下行裝才4點鐘。度假屋有兩間房,周禮晁不知道兩間房是否真的有意義。周禮晁拉着小楓的手,要帶她到沙灘走一走。走到了門口,小楓把他拉住,雙手擁抱着周禮晁,兩片紅唇找對了位置。這兩個對口單位,配合得天衣無縫。如果不把啄木鳥式的面頰輕吻計算在內,這一次是兩人的初吻了。這一吻,澎湃、震撼,也使人窒息。其實應該是他們兩人幾乎窒息。就在周禮晁差不多要淪陷,在投降邊沿的時候,他把頭偏向一邊,暫時離開那兩片灼熱的紅唇。
 
「小楓,我們先往沙灘走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小楓萬般不願意,但她不敢違抗,只好把燒得火旺的春情,澆下冷水,讓它慢慢熄滅。另一方面,她很佩服周禮晁的自制能力。因此對他增添多一層愛慕。也不知是人性的弱點抑或是小楓的單純,周禮晁越不想佔便宜,小楓越願意奉獻。別的女人周禮晁未必會撿便宜,但小楓越來越使他心動,卻使他更加不想佔她便宜。在未肯定自己真的愛她之前,他不想發展親密關係,不想傷害女性,尤其是小楓。小楓越來越成熟迷人,周禮晁也面臨情慾決堤,自制力越來越薄弱的問題。
 
兩人牽着手,往觀音灣那邊走。冷鋒帶來一陣驟雨,倍添寒意。蜿蜒山徑,披着枯黄落葉,地下濕漉漉的,瀰漫着詩意。兩人十指緊扣,沒有講一句說話,只憑揑着對方的手來傳達情意。這種浪漫,大抵是懂得浪漫真意的人,才能體會。周禮晁突然彎腰,在地上拾起一片楓葉,抹掉雨水,把它放在小楓的手掌中。正是滿山秋色關不住,一片紅葉寄相思。小楓有點不解其意。
 
「小楓,我送一首詩給你,睹葉賞詩,紅葉贈小楓,盡在不言中。」
 
「晁哥,你把我弄得很糊塗。你怎麼講話文縐縐的叫人難明。你知我讀書不多,沒上過大學,就用這些不明所以的話來欺負我。」
 
「小楓,你以為讀過大學的人便了不起嗎?淺陋不堪的人,比比皆是。有些人以為上過大學,自詡為知識分子。和他們多談幾句,就知甚麼叫naive。跟這些人講話,有時我會聯想到John Grisham 的The Rainmaker,裏面的stupid letter。You must be stupid, stupid, stupid,用來形容這些人,最貼切不過。大學教育只是思考方法的入門階,書多讀兩本了,越覺得自己無知渺小。」周禮晁看人有自己一套,他不介意結識學歴不高的人,但不能容忍不知淺陋,侃侃而談之輩。小楓時常覺得自己學識低,配不上周禮晁。聽到他的議論,有點安慰。
 
「小楓,我把《紅葉》詩唸給你聽,你閉上眼睛來聽。
 
寄一片紅葉的典故,給你
從南方最南的半島
從黑濕的雨樹下無端撿回來
嬰拳那樣一隻小巴掌
怎麼握得了秋的空曠?
銹紅蝕碧的葉面上
點點印著凍斑,冷風過境
齧下了犀利的齒痕
雨漬猶濕,就拈向燈光
訝主流貫支流多細緻的紋路
惑人如半透明的秘圖
最長的隔水書,最短
何須多說,秋已說得夠斑爛
風吹浪遠,你在最遠的浪外
誤了歲末的空郵,倦了青鳥
寄你,一片紅葉的輕巧
島形的一片葉,我們的島
點點花紋,島上的山系
纖纖葉莖,島上的河譜
縮地千里有仙術
基隆三寸到屏東
望不盡的青煙藍水,宛若在其中
 
我對詩是一竅不通的,但余光中這首詩,我第一次讀到就戀上了。音節美、意境美,懷鄉感覺縈回激盪,感染力強。」
 
「聽你唸着,確是好聽。但我不懂欣賞,他究竟講甚麼?」
 
「怎樣欣賞一首詩,我也不太懂,但我總覺得要有點不求甚解就可以。我不會用學術論文的方法來賞詩。否則,謀殺了詩意,欣賞起來就如同嚼蠟。這首詩大概是1975年寫的,余光中在中文大學當教授。紅葉傳情在中國民間故事已有超過一千年的歷史,余光中這鄉愁詩人也借紅葉寄意。詩中南方最南的半島,自然是指九龍半島。把自己看作嬰孩,國家就是母親,所以用上嬰拳兩個字來描述。當然也有人之渺小,掌握不了大自然的意思。把紅葉看作地圖,葉的脈絡就像地圖裏的河流,繼而索性講成臺灣地圖,把繪制地圖的比例講成縮地千里的仙術,所以基隆到屏東才三寸的距離。郵寄紅葉,在年尾的時候,郵局要處理大量聖誕卡賀年卡,會產生郵誤。青鳥當然是指運載郵件的飛機,以前的飛機圖案單調,所以像青色的大鳥。余光中的家人在臺灣,故此寄出的書信是隔水書,隔着臺灣海峽。本來有很多說話要講,但又何須多說,家書變得很短。憑着想像,遙望家鄉,隱約就在眼前。讀詩是要領悟力及想像力,言有盡而意無窮,要靠自己去揣摩。我再讀一次,看看你能否體會那種思念鄉愁的情懷。」周禮晁再朗誦一遍,小楓默默地點頭,一面琢磨周禮晁的演繹。
 
「這首詩真的很美,我想我有點明白了。晁哥,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才華,我會牢牢記着這首詩。怪不得你講紅葉贈小楓,盡在不言中。何須多說,滿襟愁緒,寂寞無奈,要講的話也宛若在其中。」小楓對周禮晁真心佩服,無限戀慕。
 
「小楓,其實你很聰明,也有上進心,將來一定勝過讀了大學之後,就渾渾噩噩的人。你做了幫辦之後,還可以不斷進修,多讀一點好書,認識多些有智慧的人,耳濡目染,對自己有很大禆益。我時常都本着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心來好好讀點書。」
 
「晁哥,你叫我出來走走,就是要告訴我這些說話嗎?」
 
「不,我只是見到落葉,才想起余光中的《紅葉》詩,凑巧你是小楓,這詩送給你最貼切。我們差不多到觀音灣了,我們在石櫈坐下再講。你冷嗎?」
 
「和你一起,下雪也不冷。」小楓牢牢扣着周禮晁的手,心中暖洋洋,那怕北風拂面雪成堆,驚濤拍岸礁岩坍。
 
「小楓,你見到我左手的結婚戒指,你還敢跟我在一起?」
 
「晁哥,我一直都很擔心,又不敢問你。但你又對我這樣好,我相信你不會騙我的。你看起來卻像是未結婚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可以告訴我嗎?」
 
「我從來都沒結過婚,我帶這戒指是紀念一個如果沒有死去便是妻子的人。」周禮晁把十四年前認識莊曉蘭的經過告訴小楓。聽到他們兩人由相識至熱戀的情況,小楓萬分羨慕,覺得如果自己可以是莊曉蘭,是何等幸福愉快的樂事。她也祈求可以和周禮晁長相廝守,真至海枯石爛。她看着周禮晁,希望自己可以填補他心靈的空虛。周禮晁很平淡地講莊曉蘭的死,反而是小楓感到哀傷。她伏在周禮晁的懷裏飲泣,周禮晁輕撫她的秀髮。
 
「小楓,我買這戒指,目的是為了忘卻的紀念。我以前讀過魯迅一篇雜文,叫《為了忘卻的紀念》。魯迅寫文章來紀念五個遇害的青年作家,想借寫悼念文章,竦身一搖,將悲哀擺脫。我也是學着他,帶上戒指,想把悲哀擺脫。可是,這傷痛總是揮之不去。」
 
「晁哥,已經十年了,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小楓也哀傷未止,感同身受。
 
「小楓,你看我行事果斷,在法庭上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咄咄逼人,其實我的情感是很脆弱的。你不明白我愛一個人可以愛得多深,這是我最大的弱點。小楓,你知到嗎?你看着我的眼神,跟她很相似。有時我也害怕把你當是她,藉此得到安慰。情非得已,但對你太不公平了。」
 
「晁哥,只要你愛惜我,當我是曉蘭姐也不要緊,我會代她照顧你,至死不渝。」周禮晁緊緊的摟着小楓,噓了口氣在小楓頸上。這股暖流,直透心田,小楓全身乏力,心醉如癡。周禮晁突然鬆開手,小楓恍然如夢。周禮晁把左手的結婚戒指脫了下來,把它放在小楓掌心,然後把小楓的手握成拳。小楓呆了一呆,隨即激動地擁抱着周禮晁。
 
在這平凡的一夜,小楓把幸福付托了給周禮晁。情純愛烈,何須多說。冷風沒有增添寒意,兩人依偎在床上。周禮晁徹夜不能眠,心情跌宕起伏,看着睡得正酣,洋溢着笑意的小楓,希望自此之後,可以竭盡所能,把一切美好都獻給她。過去七情內傷,外邪內乾,一忽之間,消弭於無形。愛的魔力,非筆墨能書。
 
 
5
 
 
星期一早上,周禮晁七點鐘已經回到辦公室。他冬天才會這樣早。中央冷氣到了早上八點才啟動,窗户又不能打開,如果不是天冷,他不能忍受在缺氧翳悶的環境中工作。昨天下午離開長洲,帶了小楓到莊曉蘭墳前拜祭,對斯人作了交代,希望從此把這心結打開,永遠告別傷痛。小楓在墳前手按石碑,作了對周禮晁永遠關愛的承諾。一時觸動哀情,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雖然不是柳永《雨霖鈴》那種哀婉離情,用他兩句詞話來描述那景況,恰到好處。兩晚都睡得不好的周禮晁,精神抖擻的開展一天繁忙的工作。他是典型工作狂workaholic,上班能醫百病。上庭檢控案件,絕症也能自愈。
 
到了九點鐘,12個新主控官在兩個教授他們的高級政府律師陪同下到周禮晁的辦公室。回歸後,檢察官Crown Counsel 改稱政府律師Government Lawyer。(到了2009年刑事檢控科的政府律師改名為檢控官Public Prosecutor。)今天周禮晁沒有安排工作給他們,讓他們熟習環境,以及上庭看他處理這件扒竊案。這12名主控,超過一半是女的。兩名政府律師並無需要看周禮晁示範表演,所以先行離去。其中有幾個主控,周禮晁在面試的時候已見過。
 
到了九時二十分,周禮晁便帶同新主控上庭。他囑咐他們,雖然有些法官不會準九時三十分開庭,作為主控一定要確保九時三十分之前,已經在法庭。到了法庭,他把主控安排坐在左邊的記者席,那是比觀眾席更近法官的位置。他安排了兩個坐在他身旁,bar table空間有限,還要留些位置給辯方律師和她的助手。辯方律師Charlotte Boyd不久也到來。大律師Charlotte Boyd是中國人,他的丈夫是區域法院法官,她只是用了夫姓。這件案證人、被告、控辯雙方及法官都懂中文,所以用中文審訊。
 
Charlotte Boyd是一個具14年年資的大律師,她為人正派,周禮晁對她頗有好感,聽聞她正申請成為資深大律師。在回歸前,所有在香港頒授的御用大律師Queen's Counsel,回歸後都叫資深大律師Senior Counsel。Counsel這個字就算是眾數也不加"s"。從英國聘請到香港辦案的QC,要向法庭申請為個別案件執業,大律師公會和律政司都有權反對,最後由法庭作出裁決,是否批准。那是專業保護主義。
 
“Charlotte, morning. What's the plea?”周禮晁詢問兩名被告的答辯,即是否認罪。
 
“Hi Stephen. D1 PG. D2 PNG. I only represent D2. Could you just get one and let the other go?”D1是defendant 1第一被告。原來律師只代表第二被告。周禮晁心想叫我放過案底累累的D2,那有這麼便宜。
 
「Charlotte,對不起,無可能。」
 
「Stephen,你跟OC Case講一下可以嗎?」OC Case是Officer-in-Charge of the Case案件主管。
 
「Charlotte, you know me well. 我說一不二,就算OC Case同意,我也不同意。我不同意的話,恐怕沒有人可以改變這決定。這件案大半天就可審結。」
 
「這件案為何要勞動你?」
 
「I am pampering the babies. 老闆叫我示範表演。」
 
「我今天沒有好日子過了?」
 
「你快將是資深大律師了,你對我手下留情才對。」
 
「你晁哥威名遠播,我也把你封了偶像。你知嗎?賴法官說你是The best cross examiner in HK。你的威名也在法官之間流傳,有位女法官也說你是她的偶像。」周禮晁一直在搖頭。
 
陳書記看看大鐘已經是九點四十五分,於是叫賴福生法官開庭。賴法官很快就出來開庭。控罪指兩名被告在灣仔柯布連道的馬會投注站,意圖從一名不知名中國男子身上偷竊,違反香港法例第210章盜竊條例第九條及香港法例第200章刑事罪行條例第159G條。第一被告認罪,第二被否認控罪。
 
「May it please you sir, 我代表第二被告。」Charlotte Boyd介紹自己,那是法庭的基本禮儀。May it please you sir是很普通的開場白,可惜沒有中文版本的同類開場白,一般律師只會講「法官閣下,我代表被告」。第二被告在第一次上法庭時因同類案底多,主控官反對擔保而被拘押。不斷重複犯同性質罪行的慣犯叫recidivist,而那種行為叫recidivism。審案的法官不會查探被告被拘押的原因,否則可能在被告未定罪之前洩露了他的案底,做成偏見。
 
「法官閣下,雖然第一被告認罪,我不打算在這階段呈遞案情,因為案情涉及第二被告。控方會傳召兩名證人,我希望用這種方法來處理證人的供詞,對第一被告而言,是呈遞案情,第二被告是審訊案件。如第一被告對案情有爭議,法官閣下可以邀請他盤問證人。」周禮晁的建議考慮周詳。
 
「法官閣下,我支持主控官的建議,那是一個兩全其美的做法。」Charlotte Boyd心中稱讚周禮晁,不愧是經驗豐富的主控官,想法周詳全面,又節省法庭時間。賴法官也同意採取這程序。那些新主控卻一頭霧水,不懂得這做法的好處。
 
「法官閣下,在傳召證人之前,讓我介紹一下在座的主控官,坐在記者席及我身旁的是來這裏實習的主控,往後六個星期他們會在法官閣下這裏工作。」其實就算周禮晁不介紹,陳書記也大概向法官講了情況,包括從控辯雙方對話內容獲得的資料,所以賴福生未出庭已知道一個被告會認罪。
 
「法官閣下,我現在傳召第一證人DPC3872。」庭警聽到主控傳召證人,立即走到法庭門口叫人。探員隨即步入法庭,行了兩步便停了腳,向法官鞠躬,然後才走到證人台。這名證人在幾年前與周禮晁合作過很多次,他被周禮晁訓練得很純熟,絕大部份時間自己懂得怎樣作供。就算有遺漏,只要周禮晁稍作提示,便懂得講下去。偵緝訓練學校也曾經邀請周禮晁教導上庭作供的技巧。
 
 
6
 
 
PW1控方主問Examination in Chief
 
PW1:我,偵緝警員3872陳志強,謹以至誠,據實聲明及確認,我所作之證供,均屬真實,及為事實之全部,並無虛言。
主控:證人在1997年10月18日你是否隸屬香港總區反扒竊隊(Regional Anti-Pick Pocket Squad )?
(周禮晁為了新主控,每一步驟都做得仔細。)
PW1:是。
辯方:I have no objection to my learned friend's leading the background information. (Charlotte Boyd很多時改不了慣用的英語審訊。Learned friend是英國法庭控辯雙方互相稱謂的用語,中文一般會用主控官或某律師作稱謂。至於引導性的問題leading question能否問,要視乎問題的性質。刻意留難的人連背景資料也不准對方引導,一般來講雙方都不會反對與事發經過無直接關係的背景問題。Charlotte Boyd表明態度,不想浪費時間。)
主控:I am obliged. 當日下午2時你是否和DPC21233一起執行便裝反扒竊任務?
(周禮晁於是引導證人作供。)
PW1:是。我們當時在柯布連道馬會投注站內。當日是星期六下午的賽馬日,投注站裏裏外外都站滿人。我和DPC21233分別混入人群觀察,我們手中拿着報紙,扮作買馬投注的人。大約過了五分鐘,DPC21233用眼神向我示意留意一名中國男子的舉動。於是我向他站的地方走近,排在他旁邊那一條隊,扮作看報紙,盯着他的舉動。
主控:你再見到被你監視的中國男子你認得嗎?
(周禮晁在這階段介入,想證人把被告帶出場,否則再講下去很容易把幾名中國男子混淆。證人遊目四顧,把在犯人欄裏面的第二被告指出來。周禮晁也同時看看觀眾席,十幾名男子分散坐在那裏。看他們的樣子,並不是警察。看來是被告的同黨,走來聽審。有些主控對這種情況會感到不安,周禮晁一笑置之,心想等一會盤問被告的時候,把這一筆賬也算進去。他以前檢控一宗黑社會案,觀眾席坐了幾十個彪形大漢,周禮晁毫不畏懼,更激發他詞鋒凌厲,咄咄逼人地盤問被告。中午休庭的時候,他打電話給有組織罪案及三合會調查科Organized Crime and Triad Bureau OCTB的警司,叫了兩隊探員到庭。那些穿着黑色OCTB背心的探員,在法庭門口,對彪形大漢怒目而視,把大部份都逼走了。周晁禮還是氣忿難平,他認為黑社會上庭「曬馬」的做法,是對法庭的挑戰和侮辱。他叫OCTB晚上到那些黑社會經營的娛樂場所查牌,殺他們的氣焰。那就是他遇惡更惡的性格。有同事對他的人身安全很擔心,他說天地有正氣,怕不了那麼多。他是疾惡如仇的人。)
主控:證人,從現在開始稱他為第二被告。請繼續講。
PW1:第二被告站在一名不知名的中國男子前面,該男子約60歲,身材瘦削,穿著間條T恤,左前胸衫袋臃腫,看來是放了錢包。
 
辯方:Objection!法官閣下,那是純猜測。這不知名男子並不是本案證人,他胸袋裏面裝着甚麼沒有人知。
(Charlotte Boyd站起來提出反對時,周禮晁便坐下去,等她講完才站起來回應。那也是法庭的禮儀。)
 
主控:法官閣下,我不想和律師爭論,我用問題來澄清。證人,你當時離開這中國男子多遠?
PW1:我在他左前方約2米。我見到他左胸前的衫袋擠塞着一個錢包,露出了一小部份深啡色。第二被告不斷轉身向着這不知名男子,眼光盯着他的口袋。在這不知名男子後面站着另外一名中國男子,後來也被拘捕,就是律師後面那一個。
主控:稱他為第一被告。請繼續講。
PW1:第二被告左手拿着報紙在胸部的高度,右手在報紙下面伸向那不知名中國男子的錢包,在那時候第一被告在不知名男子背部把他向前推,第二被告乘機扒竊那錢包。他把錢包拉出了一半,那不知名男子發覺被扒竊,把手按着錢包。在那時候我立即上前表露身份,第二被告往門外逃跑。我緊隨其後,我也見到第一被告也跟着跑,DPC21233追他。我走了約10米便把第二被告拉住,他不斷反抗,我把他按在地上,拿出手扣鎖了他。
主控:在追捕期間,第二被告有沒有任何期間在你視線範圍之外?
 
辯方:辯方對第二被告身份沒有爭論。
 
主控:Thank you. 證人請繼續講。
(主控對拘捕過程要小心處理,要確保沒有拉錯人,所以在追捕期間視綫也要證人清楚說明,要符合上訴案例Turnbull的要求。R v Turnbull是1977年英國的上訴案例。)
PW1:我把第二被告帶返投注站裏面,見到DPC21233也拘捕了第一被告,已把他鎖上手扣。我們嘗試尋找那名被扒竊的不知名男子,但失去了他的踪影。我於是宣佈拘捕及警誡第二被告意圖盜竊,他保持箴默。DPC21233也同樣拘捕警誡第一被告,我聽到第一被告要求給他一次機會。然後我們召援警車,把被告帶返灣仔警署落案。
主控:法官閣下,我沒有其他問題。
 
法官:第一被告,有問題要問第一證人嗎?
 
D 1:沒有。
 
PW1辯方律師盤問Cross Examination
 
辯方:證人,你駐守反扒竊隊有多久?
PW1:前後四年。在西九龍總區三年,香港一年多。
辯方:在案發之前見過第二被告嗎?
PW1:見過。
辯方:你以前拘捕過他扒竊?
PW1:是。
 
坐在周禮晁旁邊的新主控看着Charlotte Boyd,又看着周禮晁,眼光充滿疑惑。在記者席那邊的主控也低聲交頭接耳,他們都不明白辯方律師為何打算揭露第二被告的紀錄。周禮晁在counsel book上面寫了「打frame up」給那兩個新主控看,他們看了還是一頭霧水。律師用來上庭做記錄的簿counsel book,是單行簿而在正中有一條黑綫分開左右兩邊的。一邊用來寫下證人的證供,另一邊用來寫問題。Frame up即誣揑的意思,周禮晁寫「打frame up」即用誣揑來作抗辯理由。Charlotte Boyd兵行險着,自己揭露被告的案底,周禮晁相信第二被告打算上證人台作供。
 
辯方:你記得上一次拘捕第二被告是甚麼時候?
PW1:不記得,應該是超過一年。
辯方:1996年5月在花園街,記得嗎?
PW1:有點印象,但不敢肯定。花園街有很多扒手,一點也不出奇。
辯方:那一次第二被告被判無罪,你怎會不記得?
PW1:律師小姐,我今年頭9個月已拉了22件案,去年有28件,沒可能每一件都記得。 
辯方:我向你指出因為上次第二被告脫罪,所以你誣揑他來報復。
(如果用英文來講這盤問問題會是I put it to you because of D2 's last acquittal, you framed him up for revenge。)
PW1:不同意。
辯方:你在第二被告身上沒有找到刀片,對嗎?
PW1:沒有。這種性質的扒竊根本不用刀片。現在使用刀片來扒竊的人少了很多。
辯方:我向你指出根本就沒有你描述的不知名中國男子,所以你不能找他做證人?
PW1:不同意。如果兩名被告沒有逃跑,我一定可以邀請那不知名中國男子做證人。我們只有兩個人,記掛追捕被告,才失掉了證人。如果我留住證人讓被告跑脫了,要證人有何用?
辯方:I am not here to answer questions. 
(周禮晁在counsel book寫了you ask for it遞了過去給Charlotte Boyd。Charlotte Boyd看了,回了一個字cheeky。雖然各為其主,控辯雙方可以互相調侃,氣氛輕鬆。)
你可以找在場的人作證?
PW1:律師小姐,正在賭錢的人除了看彩池,甚麼也會看不見,哪有人肯做證人。
辯方:我向你指出第二被告在排隊買馬,你揪他出來誣揑他?
PW1:不同意。
辯方:當時投注站裏面人頭湧湧?
PW1:同意。
辯方:你根本沒有可能看到你所講第二被告盯着那中國男子的袋口?
PW1:我在人群之間移動身體來監視他的舉動。人多提供了掩護,對我反而有利。
辯方:No further question, sir.
主控:沒有覆問。
辯方:Your Worship, I wonder if this is a convenient moment?
 
剛完結了PW1的證供,已經超過11點,Charlotte Boyd提出休庭,那是喝杯咖啡或上洗手間的時間。Your Worship是對裁判官的稱謂,區域法院法官稱Your Honour,高等法院或以上男法官尊稱My Lord, 女法官稱My Lady。這些稱謂語,都是沿用英國法庭的傳统稱謂。如果用中文,稱法官閣下就可以了。回歸之後,已經不用法官大人之類的稱謂。I wonder if this is a convenient moment是要求休庭的意思,早午晚都可以這樣講。如果到了黃昏案件還未能審結,控辯雙方都可以對法庭講I wonder if this is a convenient moment to adjourn the case to another day。
 
法官也會有morning break,大家聚集在主任裁判官的房間,看看每個法庭審案的進展。有時會把忙碌法庭的案件撥往較清閒的法庭審理。法官也會藉着這早上休庭的機會,向同袍提出審訊遇到的法律問題,或者對判刑的看法,集思廣益,減少犯錯。
 
周禮晁也趁着休庭的機會,向新主控解釋他們不明白的地方。他們很明顯對處理第一被告認罪的方法並不了解。一般而言,當被告認罪,主控官會呈遞案情,法庭向被告宣讀案情,然後把被告定罪。主控官繼而呈遞被告的刑事紀錄。如果被告對案情有爭議,有兩種情況會出現。爭議程度大可以使法庭當被告不認罪來處理;如果爭議的性質不影響定罪,只影響判刑,那就會採用Newton hearing來解決。R v Newton 是1982年英國的上訴案例。法庭接納被告認罪,也傳召證人聽取證供受爭議的部份,然後作出案情的裁決。以這件扒竊案為例,D1認罪,D2不認罪,如果賴法官先處理D1,宣讀案情,案情一定會涉及D2的描述,為此有可能使法庭對D2產生某些偏見。如果審結案件後才處理D1的案情,萬一他有爭論,又要採用Newton hearing,那便會費時失事。所以周禮晁建議一面審D2,一面決定D1的案情,便是兩全其美的做法。
 
另一樣使新人不解的是辯方主動揭露D2以前被捕的記錄,作用為何。周禮晁解釋D2指PW1誣揑,動機是報復上一次脫罪。這種誣揑的抗辯講法,比起指責警察在街上,胡亂誣揑一個陌生人,合理得多。如果D2指控方證人誣揑,他又打算上證人台作供,他會面對被盤問過往刑事記錄的風險,乾脆自己主動揭露出來,勝過被人抖出來。
 
到了十一時三十分,法官開完早會,案件續審下去。周禮晁傳召DPC21233作供。
 
 
 
7
 
 
 
PW2控方主問
 
主控:證人在1997年10月18日你是否隸屬香港總區反扒竊隊?
PW2:是。
主控:以當時計算,在反扒竊隊駐守有多久?
PW2:8個月。
主控:當日下午2時,你和DPC3872一起便裝在柯布連道馬會投注站執勤?
PW2:是。
主控:從現在開始叫DPC3872做第一證人。請講當時發生了甚麼事。
PW2:我們在投注站內,第一證人和我站在不同位置,四處察看有沒有扒竊活動。有兩個人的舉動引起我的注意,因為我在投注站內不同的地方都見過他們。我用眼神通知第一證人注意這兩人,他在他們前面,我在他們後面。
主控:如果你再見到這兩個人,你會認得嗎?
PW2:一個在犯人欄,一個在後面。
主控:把他們稱為第二被告及第一被告,請繼續講。
PW2:我站在第一被告右面偏後一點,他前面站着一名穿着橫間條衫不知名的中國男子,在不知名中國男子前面是第二被告。我見到第二被告常常轉身向着那不知名中國男子,但我看不到他的舉動,因為那不知名中國男子的身體阻擋了我的視綫。突然之間,我見到第一被告用手把不知名中國男子向前推,然後有些混亂。第一證人向第二被告表露身份,第二被告轉身跑向門口,與此同時第一被告也逃走,我於是表露身份追捕他。我走了幾步,己拘捕及用手扣扣上第一被告,大約一分鐘後,第一證人也帶了第二被告回來。可是那不知名中國男子也不見了。在警誡下,第一被告叫我給他一次機會。我們然後召來警車,把被告帶返警署。
主控:法官閣下,我沒有其他問題。
法官:第一被告,你有沒有問題問證人?
D1:沒有。
 
PW2辯方律師盤問
 
辯方:你和第一證人一直是拍擋?
PW2:是。
辯方:在拘捕之前,第一證人有沒有告訴你他以前拉過第二被告?
PW2:我們沒有機會交談。
辯方:那麼當你們有機會交談,他就告訴你?
PW2:告訴甚麼?
辯方:告訴你以前拉過第二被告。
PW2:沒有告訴過我。
辯方:我向你指出當第一證人拉第二被告的時候,第二被告正在排隊下注。
PW2:不同意。
辯方:第二被告完全沒有逃走。
PW2:不同意。
辯方:投注站裏當然有很多不知名中國男子,但第二被告並沒有企圖扒竊?
PW2:我視綫受阻所以看不到他下手。我拘捕第一被告之後,我的注意力放在第一證人及第二被告那裏,所以給這不知名中國男子跑掉。
辯方:當時是第一被告扒竊與第二被告無關。
PW2:不同意,他們是同謀,第一被告製造機會給第二被告下手。
辯方:沒有其他問題。
主控:沒有覆問。法官閣下,控方舉證完畢。
辯方:辯方在這階段沒有陳詞。
法官:本席裁定表面證供成立,第二被告需要對控罪答辯。現在已經一時十分,下午二時十五分繼續。
 
控方已經呈上所有證據,所以叫舉證完畢,英文叫case for prosecution。辯方可以作無需答辯的陳詞no case submission,主控官也有權陳詞作回應reply。法官裁定表面證供成立there is prima facie case against the defendant or a prima facie case is established,在這階段並非指被告已被定罪。辯方有權傳召被告或其他辯方證人作供,也可不傳召任何人作供而只作結案陳詞。
 
 
8
 
周禮晁沒有吃午飯,他需要趁午飯時間來清醒一下頭腦。他沿着海濱的長廊向筲箕灣方向走。一面想着辯方的策略,一面想着盤問的攻畧。盤問的藝術,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一切都是臨場的表現,加上偶發性神來之筆,便可造就精彩的結果。不知不覺間,又想起小楓來。他在心中唸着
 
無悔
 
如果沒有相遇過
如果不曾戀上
在陌路上走的人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方向
也許擦身而過
也許回眸相望
只憑靈光一閃
燃亮情心點點
那豔光四射
那紅葉片片
生命轉瞬即逝
愛是永恆連繫
若不讓它溜走
惟有堅持
無悔
 
在長洲那個晚上,周禮晁看着睡得正酣的小楓,思潮起伏,就寫了這愛的詩篇。他在想着兩個人的關係,他有點害怕,如果再遇創傷,他怕自己承受不了。他不能心無罣礙,但對於愛情比以前看得平淡了,追求再深層次的感受,如果不能擁有,小楓是幸福的己經足夠。天空上一隻海鷗飛過,帶走了周禮晁的思潮。看看手錶,時間也差不多了,周禮晁也徐徐往回路走。
 
 
9
 
下午再開庭,第二被告梁志明真的選擇作供。
 
D2辯方主問
 
辯方:梁先生請告訴法庭你的職業。
D2:廚房幫工。
辯方:1997年10月18日下午l時50分你在那裏?
D2:柯布連道投注站買馬。
辯方:有沒有人和你一起?
D2:有。
辯方:甚麼人?
D2:投注站有很多人。
辯方:我是指你有沒有和你認識的人在一起?
(Charlotte Boyd心中在罵bloody idiot)
D2:無。
辯方:控方證人說你跟第一被告串通,你認識他嗎?
D2:不認識,我從未見過他。
辯方:當日發生甚麼事?
D2:我排隊買馬,突然第一證人走到我面前,對我講:「山水有相逢,上次脫了罪,今日「借一簡」使,幫幫忙。」
辯方:你明白甚麼叫「借一簡」嗎?
D2:明白,即是他要誣揑我一條罪。
(除了周禮晁,其他人對這講法,都一知半解,明白講法,但不能解釋。所謂「一簡」其實是英文one count而來,亦即是一條控罪的意思。怎樣借呢?以前的流行做法是警察拉不到人交差,在街上找個積犯或「老同」隨便告一條遊蕩罪,敷衍搪塞。「老同」也屬下三濫的用語,吸毒的人互稱「同道中人」,所以創了「老同」一詞。)
辯方:你以前見過第一證人?
D2:去年在花園街,他拉我企圖偷竊,我不認罪,北九龍法庭法官判我無罪。散庭之後,他叫我以後小心,他會見我一次拉一次。我以前確實有偷竊紀錄,但我已改過自新。
辯方:你當時知不知第一被告在你後面?
D2:不知。我排隊只看前面,沒有轉頭。
辯方:沒有其他問題。
 
D2主控盤問
 
主控:你當時不用開工嗎?
D2:要,我溜出去買一場馬,打算買完就返鋪頭。
主控:你打算買那一場?
D2:第3場。
主控:買多少馬?怎樣買?
D2:買一隻獨贏。
主控:早就想好了只買一隻,不會買其他。
D2:對。
主控:你一面排隊一面看報紙?
D2:是。
主控:你一早就填好彩票買這一隻馬?
D2:是。
主控:你當時拿着馬經?
D2:是。
主控:那是一份沒有新聞的純馬經?
D2:是。
主控:你既然已填好投注彩票只買一隻馬,為甚麼還要看馬經?
D2:看馬經又不犯法。
主控:我向你指出你當日並不是買馬。你用報紙來掩飾扒竊。
D2:不同意。
主控:你當日在那裏工作?
D2:茶餐廳。
主控:在那裏?叫甚麼名字?
D2:我是散工,做了兩天就被警察拉了,之後再沒有做下去,現在已經不記得店名。
主控:你才做了兩天就溜出去買馬?老闆知道嗎?
D2:不知道。
主控:那時間茶餐廳生意一定很好?
D2:是。
主控:在附近嗎?
D2:是在附近。
主控:是花園茶餐廳嗎?
D2:對。給你提醒了,是花園。
主控:廢話,灣仔根本沒有一間花園茶餐廳。
D2:. . .
主控:你被拘捕後第一證人替你錄取俗稱「三世書」的背景資料?
D2:是。
主控:你的家庭背景資料是你提供的,對嗎?
D2:對。
主控:那些資料是真確的?
D2:是,我沒有講大話。
主控:警察問你的職業你說無業對嗎?
D2:我,我告訴警察我是散工,他說那等如無業。
主控:你看看這份背景口供,還有甚麼東西你講了警察沒有如實地寫?
(第二被告看了背景口供幾眼。)
D2: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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