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張政府增加開支避免消費不足

在摘引他人篇章的間隙中，凱恩斯不放過每一個可利用的機會，對古典經濟學不懂得消費之妙，大加嘲弄一番。以下摘自《原富》有關節儉如何使社會富裕的篇章。在凱恩斯眼裡，那不過是道學先生，自以為是有一套符合道德的學說：「資本增加，由於節儉；資本減少，由於奢侈與妄為。……個人所以會節儉，當然因為他有改良一己生活的願望，這願望雖然是冷靜、沉着的，但我們自胎裡出來，一直到死，從沒有一刻放棄過這願望。我們一生到死，從沒有一刻，對自身地位覺得完全滿意，不求進步，不想改良。但是怎樣改良呢？一般人都覺得，增加財產是必要的手段，最適當的方法，是將部分收入儲蓄起來。」

「就經驗所得，在大多數場合，個人的節儉慎重，又似乎不可以補償政府的浪費。每個人改善自身境況是一致的、經常的。不斷的努力，是社會財富，國民財富以及私人財富所賴以產生的重大因素。這不斷的努力，常常強大得足以戰勝政府的浪費，足以挽救行政的大錯誤，使事情日趨改善。譬如人間雖有疾病，有庸醫，但生物體上總有一種奇妙的力量，可以恢復原來的健康。」

以為藉一己的不斷努力，儲蓄資金，改良生活，進而使國家致富，不單只是古典經濟學家的學說理論，而是常人的認識。凱恩斯卻以為，在消費與儲蓄這問題上，常人從生活中體驗得來的常識是錯誤的。在這問題上，他在早些時讚揚過的常人，再無足取之處。政府要增加開支，抵銷常人的慣性儲蓄過多之弊。凱恩斯對於阿當史密斯以下這段話，當然大大不以為然：「凡私人及家庭行之有效，則全國行之，又怎會有失策之理。」

凱恩斯革命的目的，正是要消滅阿當史密斯這種重視個人體制利益的觀念！

凱恩斯是現代重商主義的化身

凱恩斯是一位偉大的經濟學家，《通論》是一本影響深遠的書（雖然罕有人讀）是不爭的事實；不過，《通論》的核心思想，投資不足和消費不足，是承襲自早他二百至四百年前的重商主義思想家，也是不爭的事實。正如凱恩斯的老師馬歇爾說過：「我要說的話並無新意，假若它是全新的意見，它便一定不是真理。」

《原富》一書，可替馬歇爾這句話作註腳。這位經濟學之父，在《原富》裡湧現的一些觀念，也並非完全是他一個人創造出來的，例如分工的概念，便可追溯至孟德維爾的《蜜蜂的寓言》這首詩。故此，指出所謂凱恩斯革命或「新」經濟學，究其實，一些基本概念曾在人類思想史上，以其他面貌出現過，這並沒有低貶凱恩斯成就的意思，使舊觀念重新成為主流思想，也是了不起的成就。

況且，時勢造英雄。一門學說得到廣泛的接受，最主要的還是能夠配合社會當前的發展趨勢。而學說是否有新意，或者是否真理，還只是次要，這樣的例子俯拾皆是。例如《原富》能夠左右英國十九世紀的經濟政策，主要原因是一般人不滿重商主義學說對國民生活的桎梏束縛，已達忍無可忍的地步。馬克思的學說成為革命利器，到今天仍為非共產國家「進步」青年崇拜，也與他的學說是否顛撲不破真理拉不上關係（革命成功後，人民的自由，並不如馬克思所預言，得到解放，便是鐵證）。

挾以一連串時髦名詞，如邊際資本效率、乘數、邊際消費傾向、靈活性偏好、充分就業等等，骨子裡是重商主義思想為架構，領一代風騷的凱恩斯學說，也只不過因應三十年代的貨幣政策引發失業問題而崛起，並非理論本身有何突出之處；而且，「新」重商主義的影響也日漸式微了。

隨着西方工業國家政府因為推行刺激投資，刺激消費，企圖增加就業機會的經濟政策，加上官僚體系的驚人繁殖率，政府開支和赤字，已到達不勝負荷的極點。對於再擴大政府開支，製造就業，政府已經無能為力。這客觀條件的制約，相信才是凱恩斯經濟學影響力消退的原因。

無論今後經濟學的發展朝那一個方向走，凱恩斯憑一己之力，因應時勢，在二十世紀復活了重商主義的學說，這不能不使人勾起他在《通論》裡，廣為人傳誦的名言：「經濟學家以及政治學家的思想，其力量之大，往往出乎常人意料。事實上，統治世界，就只是這些思想而已。許多實行家，自以為不受任何學理影響，卻往往當了某個已故經濟學家的奴隸。狂人執政，自以為得道於天下，實則其狂想，是得自若干年以前的某個學者。」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