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1977年3月的《信報月刊》）

假若凱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今天仍活的話，諾貝爾獎金審查委員會諸公，應否考慮頒給他一個諾貝爾經濟學獎？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單從對經濟政策的影響來評價凱恩斯，他是當之無愧。他的追隨者所推行的充分就業政策，構成了近世歐美民主國家經濟政策的主流，被認為是挽救資本主義制度的獨步單方。本世紀三十年代的大衰退，看過差利的《摩登時代》的人，都感受到工人大量失業、生活徬徨無告的淒酸；隨而引致社會結構的解體，人民對民主政體失去信心，進而蔑視民主社會的基石——法制；加上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風起雲湧，馬克思作下共產主義將在先進工業國中興起的預言，好像已開始應驗了。在這個背景下崛起的凱恩斯經濟學——他的一般理論（1936）——被他的信奉者形容為經濟上的一次革命。從他的理論引申的經濟政策，左右了歐美資本主義國家經濟決策機構，英美皆先後通過了充分就業法案，明文規定政府要負起維持充分就業的責任；各國政府好像已找到經濟政策的明燈，只要跟凱恩斯走，便可以控制失業問題。藉政府干預經濟活動，來維持社會永遠繁榮、走上康樂富強的金光大道。

美國前總統尼克遜曾說：「現在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凱恩斯信徒」，雖然他說得有點過分，但無可否認，生活在西方資本主義體系下的每一個人，都給凱恩斯擺弄。遠的如英國這個日不沒國，徹底執行凱恩斯政策後，成為岌岌可危的經濟病夫。最近的，如近年的世界性通貨膨脹，追源禍始，都可以歸咎於凱恩斯的理論。

這一代唸經濟學的學生，誇張點說，都是喝凱恩斯奶水長大。森穆遜的暢銷書——經濟學（Paul Samuelson: Economics.），特別重介紹凱恩斯總體經濟，全世界的經濟學學生，都向凱恩斯學習，向凱恩斯致敬。阿當‧史密斯（Adam Smith）的「無形的手」——自由經濟，已被視為落伍，凱恩斯的控制有效需求才算時髦。節儉儲蓄，再不是美德，代之鼓吹消費。個人的消費自由已被漠視，代之的是政府抽重稅，使政府權力日益膨脹。政府的賬項，可以收入不等於支出，不負責任的濫發鈔票去彌補赤字的財政政策，被認為是刺激經濟的有效方法。在這一個層面來認識凱恩斯理論，無可置疑的，這是一次經濟政策上的大革命——凱恩斯已將阿當‧史密斯徹底埋葬。在對經濟政策的影響上，凱恩斯的影響是巨大的。然則在經濟理論上的貢獻，這位被大哲羅素誇讚為平生僅見的最聰明、思想最敏銳的劍橋經濟學家，值不值得一個諾貝爾獎？

首先，要指出一點，是學院裡教的凱恩斯經濟學，並不真正代表凱恩斯在一般理論中的見解。因為一般理論寫得囉囉囌囌，並不易懂。後世所謂凱恩斯經濟學，是他的徒眾如希克斯（Sir John Hicks）等人的演繹。有某些論點，與凱恩斯是沾不上邊的。李昂夫（A Leijonhuvud）已在他的著作裡分析清楚。這裡介紹的，是傳統的凱恩斯理論及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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