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1979年5月3日的《經濟觀察》）

在評介政府應否干預市場的價格機能時，有人些認為當有外部經濟（External Economies）的情況發生時，政府便必須透過稅收及津貼的形式去糾正市場失效（Market Failure）。經濟學界裡最流行的故事是諾貝爾經濟得主米德（James Meade）的蘋果與蜜蜂。

「米德坐在他的搖椅上，憑空想出一幅優美的田園景象——一邊是樹影婆娑的果園，一片青翠綠，和風吹拂，蘋果花已盛放。蜜蜂三兩，正在嗡嗡叫地忙於採花粉釀蜜糖。而這些蜜蜂是隔蜂場飛過來的。米德認為果園的主人提供了花蜜給蜜蜂，但由於蜜蜂越界過境，果園主人不能獲得報酬。」

這便叫外部經濟，此等市場失效，米德認為政府必須介入津貼果園的主人，以補償他提供資源而不獲報酬的損失。米德更進一步指出，蜜蜂一方面從果園裡取得食糧，另一方面，卻有傳播花粉的功能，政府必須透過津貼或徵稅的辦法去保證外部經濟不再發生。

米德的「蘋果與蜜糖」

但米德沒有更深入地說明政府——偉大的政府 ——如何能夠知道應該津貼或徵稅多少才能糾正外部經濟的現象。而這並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情，因為必須找出蜜糖與花粉傳播造成果實收成的相互邊際價值。昆蟲學家可以證明若要找出這些數據，必定需要進行耐心及不斷重複的控制實驗，成本非常昂貴。

而且每種花能收穫的蜜糖各有不同，更受天氣、土壤等自然環境的影響；例如颳大風時，蜜蜂飛行受阻，蜜糖收成減少，另一方面，風能助長花粉傳播，減少倚賴蜜蜂。自然因素的變動，加上管理方法，知識的差異，便找出個別蜂農或果農的邊際價值成為不可能。市場失效會否因此而演變成政府失效呢？

全知萬能的政府

高斯（R. Coase）於一九六○年發表了他那篇震撼經濟學界的《社會成本的問題》。他指出，在私有產權清楚界定後，交易的雙方可以透過市場的交易協議，完全消弭了外部經濟、社會成本的問題。這便是高斯定理（Coase Theorem）。

理論永遠是指導實際研究的探照燈。在一九七二年的春天，華盛頓大學的張五常教授在美國西北的那個盛產蘋果的州份上，做了一個蘋果與蜜蜂的實證研究。

張五常發現調節市場經濟的那隻手，不但未如米德說的失去功能，相反地，正忙碌地發揮調配資源的功效。果園與蜂場的主人並不是盲目地製造外部經濟而不問收穫；他們是懂得收錢的。在早春時開花的杏子與櫻桃，由於並無花蜜，果園主人需要付出代價以獲取蜜蜂的服務，他們向蜂農租借蜂巢，置放於他們的果園裡，讓蜜蜂替花朵做傳播花粉的媒介，完成開花結果的任務。而那些在夏天或早秋時能夠提供蜜糖的花，例如紫苜蓿和薄荷，養蜂的人要付出代價給農場主人，以獲取置放蜂巢於果園的權利，證據確鑿，市場功能使所謂外部經濟消弭於無形，並不須勞動那可能招致「政府失效」的偉大政府來干預！令人驚詫，是蘋果花並不能提供一丁點兒的蜜糖，米德是憑空想出這個根本與事實相違背的故事來吧？

更令人驚詫的，是於一九七九年四月份的信報月刊上，還有人可以不假思索地認為外部經濟或公共財（Public Goods依公共財的定義，莫扎特的音樂也是公共財，難道這也是政府供應的？）必要由政府干預。

這距離張五常於一九七三年四月發表法律與經濟學報的「蜜蜂的寓言」已整整六年；距離高斯一九六○年的《社會成本問題》論文已足足十九年。這個知識的時間差距，是否可以用來說明由於教育官辦導致政府失效，市場運作不能達於象牙之塔內呢？

編者按：米德對蘋果似有偏重，在他的著作裡多次用蘋果去說明一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