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1979年5月23日的《經濟觀察》）

在評介政府應否干預市場的價格機能時，除了所謂外部經濟（或不經濟）問題外（見五月三日本欄《蜜蜂的故事》），還有人認為具有公共財（Pubic Goods）性質的東西，也是必須由政府負責製造的。經濟學公共財的定義當然並不如信報月刊一九七九年四月號第六十二頁那一篇文章中界定「如教育、醫療、社會福利服務等」；那絕對是令人發笑的言論。電視節目是公共財，因為只要一經製造，誰有電視機的都可齊來收看——我看電視並不妨礙你看電視。國防是公共財，一經製造的原子彈，防護了我、也防護了你。但漢堡包便不是公共財，我口裡吃的漢堡包，你便沒法享用。教育、醫療、社會服務都不是一經製造，便無論多少人也可以共享的（你睡了的病床，我便沒有可能睡上去），符合經濟學所謂公共財定義的東西，如國防、電視和電台節目、數學定理、一首詩、一個意念、一首歌，這都是可以共享，也都是一經製造，便不發生分配問題的那才是公共財的正確定義（經典的分析見森穆遜於一九五五年十一月發表於經濟與統計評論的那篇文章）。

燈塔國營看起來言之成理

公共財是否一定由政府去製造、供應呢？經濟學家最喜愛用的例子是燈塔。英國的約翰‧米爾（Johns‧Mill）、庇古（Prof‧Pigou）及塞域（sidgwick）都認為燈塔必須由政府建造。原因是建造於危崖暗礁上的燈塔，保障了路經船舶的航行安全，但由於管理燈塔的人，沒有可能涉水向船長收錢。這些有支出卻無收入的賠本生意，必定沒有人去投資興建，故只好由政府去負責建設了。

當代經濟大師森穆遜在他的經濟學教科書裡則更進一步。他認為就算技術上可以收費，燈塔也應由政府去辦理——

「因為多一隻船去使用燈塔的服務，並不會增加燈塔的經營成本。所以，阻撓由於未能繳付費用的船隻駛經設有燈塔的水域，是社會的經濟浪費。」

這似乎言之成理，很多唸經濟學的人也深信不疑，但對以公司原理及社會成本問題兩篇論文震撼經濟學界的高斯（R‧Coase）卻不以為然。他親身跑去英國，切實地了解英國的燈塔起源的歷史和管理制度後，有令人驚詫的發現。

船舶進出港口都需交燈塔費

高斯發現原來在實際的經營上，燈塔是按次收費的。收費的辦法當然不是在風雨交加中，管理燈塔的老頭趁巨浪，泛小舟，攔船頭討錢。而是船隻一進入港口，便得根據途經了多少個英國燈塔付款給港口的燈塔代理人！現行的燈塔收費辦法，是沿用一八九八年英國商航法例。收費以船舶的噸位為計算基礎。

駛離英國港口與駛入的收費不同。駛入英國港口的，每年頭十次需要付燈塔費，十次以上的免費。駛離港口的，是六次以上的免收費。淨重一百噸以下的船，每噸收費較廉。燈塔的維持費用，是來自燈塔基金。向船舶徵收的燈塔費都撥入這基金裡。唯一能吃免費午餐的是駛經英國海岸而不進入港口的外國船隻！

既然船隻經過燈塔是要付款的，那麼必定有商人去申請建造燈塔了。高斯發現，很多燈塔都是由私營企業去建造、管理，擁有和有權去轉售的。政府在這事件上的責任，猶如任何商品的經營一樣，是負責保證私有產權的建立和維護而已，使用燈塔的費用，由燈塔的擁有者指定代理人在港口代收。而政府的責任，只是保證交易雙方履行合約，卻並不是必定需要由政府直接經營燈塔的。

經濟學家應跑出象牙之塔

森穆遜認為燈塔的經營是必要由全體納稅人去負擔，而不是由使用的船舶付款，在實際上是不存在的。燈塔，或任何行業，若由政府的官僚負責，經營成本必定高漲。這並不是政府是不是好政府的價值問題。而是產權的結構必定影響經濟行為。中國大陸現在陸續檢舉出來的事例和柏金遜定律都是好的註腳。

況且，使用燈塔的費用，只佔船隻開支的極小部分，也不見得由此船東不能夠負擔，以致影響一國的外貿，而要由全體納稅人去津貼船主。

為什麼這四位經濟學大師級的學者在燈塔的問題上都想歪了呢？他們正如米德（《蜜蜂與蘋果》的故事）一樣，是沒有跑出書房去做調查研究，卻只是憑空虛構。這是一個頗為嚴重的問題。在香港，頭腦的構造比這兩幾位經濟學家差一大截、問題的界定也模糊不清的人，也坐在象牙塔內憑空虛想。

他們也在嚷市場失效，政府要扶助中小型工業，政府應花錢搞技術革新，多元化等等。市場失效在經濟學中典型的例子是「蜜蜂與燈塔」，但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公共財也不是一定由政府供應的，你總不能稱無電視、商業電台、莫扎特和貝多芬為政府的吧？世界上時常有人說市場失效，但有沒有政府失效這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