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1979年9月13日的《經濟觀察》）

中國政府最近明令禁止人民在田裡捕捉青蛙。青蛙性好吃田地裡的害蟲，捕殺青蛙多了，害蟲便活躍，吃去不少農作物。為着保護農作物，維持大自然這個「青蛙吃害蟲，害蟲無處容」鐵律，表面上看，用法令去阻嚇殺青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

但問題似乎並不是這麼簡單。為什麼農民不用捉青蛙的精力和時間，去捕捉害蟲？農民是日夕在田地裡工作的，他們不是呆子，他們沒有可能不知道青蛙少了、害蟲多了，結果是農作物收成少了的道理。為什麼他們甘於承擔農作物歉收的代價，也要去殺青蛙？

長殺長有愈殺愈多

青蛙不單是中國人的食譜，在外國亦甚受食家歡迎。筆者家裡有一本朋友送的西洋烹飪大全，分別列了四種不同的方法，去炮製青蛙腿的食譜，可見洋人亦喜歡吃青蛙。為什麼西方國家沒有法令去禁止農民捉蛙？是不是美國人天性純良，不自私自利呢？（這似乎與一般人對美國的印象不大符合，對嗎？）又為什麼台灣、泰國、日本、馬來西亞等國家，也沒有「青蛙危機」呢？

很明顯，問題的答案並不是「人類是貪婪的」。沒有錯，人類不斷捕殺鯨魚、大殺猛虎、大象、斑豹。但自有人類歷史以來，人類並沒有一天不殺豬、牛、羊、雞、鴨和鵝。相信我不用去圖書館翻資料，這個世界上牛隻每天死亡數字必百倍於一年內死去鯨魚的數量。為什麼豬和牛愈殺愈多，而鯨魚和猛虎殺一頭便少一頭呢？

正確的答案，說穿了很簡單，但是非常重要——

任何人付得起錢，就可以買支獵槍、揹上獵裝，往非洲僱幾個嚮導腳夫，在原野上狩獵動物。但沒有人可以將獵槍對準動物園內任何一隻動物。牠們是屬於動物園的。儘管日本人和蘇聯人在公海上瘋狂追殺鯨魚，他們卻不可以在香港的海洋公園裡殺鯨魚。因為牠是屬於海洋公園的，受到產權法保護。豬牛羊雞鴨鵝都是人飼養的，也都受到產權法的保護。只要私有產權能夠確立，嚴格地執行，任何動物都會長殺長有，愈殺愈多的，青蛙亦不例外。

制度扼殺了青蛙

中國之所以發生青蛙危機，危害農作物，歸根結底是一個產權問題。私有產權在中國不受尊重，田裡的青蛙，是無主人的小動物，誰手快捉了去賣，錢就歸誰。因為中國是容許私人擁有現鈔及銀行存款，大家鬥快捉青蛙，青蛙哪有機會活下去？田裡的農作物，也不是屬於農民自己的。少了青蛙雖然害苦了莊稼，農作物欠收，公社收入少了，每個工分的產值也少了。但少了青蛙的害處是由公社每一個人平均負擔，好處是捉青蛙能手所獨享，在這樣的社會主義產權形式下，青蛙焉有命哉？

任何稍微用心唸經濟學的人都應該明白，阿當史密斯的無形之手之所以能夠發揮最佳資源分配作用的必須條件，是私有產權制度的確立。沒有了私有產權的確立和維護，自私自利（你喜歡說貪婪也可以）只會毀滅資源、破壞資源。我辛苦播種耕田，而你卻來收割，誰會再花精力去耕田？法律一定要維護耕田人的私有產權，保證他的農作物不會由人割去；世上才有人樂意去耕田、花盡心思去種無核西瓜，鞠躬盡瘁地為你、為我的餐桌服務。自私自利在公有產權、社會主義產權下必定引致生產落後、百病叢生；自私自利在私有財產權下，卻是繁榮進步的動力。以行政命令來搞經濟，相信自有人類歷史以來最大的實驗室是過去三十年來的中國大陸。成效如何？留心看看最近的《人民日報》便有分曉，不用專家去評價。而所有能源危機，本質上與青蛙危機一樣——是私有產權被干擾才會發生的。能夠清楚了解私有產權下的一切含義，才能掌握中國現代化的關鍵、環境污染的本質，能源問題的真實情況等大問題。

中國的「青蛙危機」根源何在？相信大家都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