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1979年11月7日的《經濟觀察》）

從十一月開始，全港各類形式的報紙，無論是出紙一大張或十一大張，都劃一將售價由三角加至五角。根據信報主筆林行止先生所透露的資料，每售出一份報紙，報館的收益是二角八仙八厘。但在支出方面，單是排版、紙張和印刷費用，還未計工作人員的薪酬、稿費和租金，已經是每印一大張需費二角二仙，二大張則是四角一分五厘。以一般的報紙出紙三張算，則每家報館都是入不敷出。當然，除了別有背景的報紙外，沒有人會甘心做賠本生意的。以上的計算，是略去報館一項重要收益——廣告收入。隨手拾起十一月五日的明報，出紙四大張，廣告約佔八版，即佔一半的篇幅。但無論如何，肯定是多於讀者所付出的五角錢。

出紙多寡與價值無關

報紙的平均成本超出五角錢，卻不可以推論說報紙是超值的產品。因為根據這個邏輯——成本高於售價，便屬超值的話——我們會得到一些很不符合常理的結論。例如，出紙最多的星島日報，出紙十一張，單是排版、紙張和印刷費用已差不多達兩元，起碼超值一元五角。根據這個推論，全港報紙的價值，當然亦可以按出紙張數來排列，出紙一大張的，當然是價值最低的了。

而且，假若出紙愈多，超值愈多的話，同樣付出五角錢的代價，讀者當然會選購超值最多的報紙。這也是經濟學很簡單的道理，結果應該是出紙愈多的，應屬銷量冠軍才對。當然，這與事實顯然並不符合。筆者每天都買一份信報，但卻從來不買「更超值」出紙十多張的中文報章，理由與鄧小平同志不看樣板戲一樣那麼簡單——「我就是不愛看」。不愛看，就無論報館花了多少成本去印那份報紙，在讀者來看，都是沒有價值的。價值是主觀的，與產品製造商付出多少成本毫無關係。成本增加，價值卻不一定會增加，成本與價值並沒有直接的關係。

成本增價值不一定增加

舉一個例子，意大利的愛快羅密歐車廠，每生產一輛汽車，要虧損三萬美元。意大利政府為着要使車廠繼續經營下去，這三萬美元不足之數，由政府津貼。顯然，生產成本是高於市場價格。買愛快羅密歐汽車的人，是否買了一輛超值的汽車呢？

再舉一個例。英法合製的和諧式超音速噴射客機，自作商業飛行以來，一直在鬧虧損——經營的成本高於機票的收入。使用和諧機的英航都在虧本。乘搭這飛機的人，是否得到超值的航空服務呢？

值與不值，是一個極其主觀的問題。正如韓非子於五蠹說：「住在山裡，要跑往谷底才能取得水用的人，在天旱的十二月裡，以水作為禮物；住在沼澤裡，苦於水太多的人，需要出錢請人來疏通積水。」同樣是水，對於不同的人，具有不同的價值。山居缺水的人，以水為貴，可用來送禮。住於低窪地區的，嫌水太多，還得出錢來疏通積水。值與不值，與水的成本無關，符合消費者主觀意願的，便是值了。

生產成本並不決定價值或價格。生產成本增加，價值並不一定增加，並不一定可以加價。將愛快羅密歐汽車加多兩個輪，生產成本高了，但假若顧客認為是多此一舉，則減價也恐怕也找不到顧客。和諧式超音機上加映江青的樣板戲，生產成本高了，若觀眾的反應與鄧小平同志一樣，就不可能加價，也不可能加添乘客價值的。

認識成本並不決定價格或價值重要嗎？我認為很重要。看看中國大陸的例子，以成本來定價格，引致各種各樣的浪費。例如孫冶方的《社會主義經濟的若干理論問題》一書裡有這樣的一個例子：「某一農具製造廠，上半年是製造雙輪雙鏵犂，因這是料多工少的產品，所以比較輕易地完成了全年任務的三分之二。下半年改做搖臂收割機，比較起來，這是工多料少的產品。因此，下半年職工雖然在生產上，在改進技術上做了不少努力，但只勉強完成了全年三分之一的任務。根據總產值的指標，上半年應該獎勵，下半年應該指責。」

上半年生產的東西，是料多工少，成本較高，而國家定的價格（價值）也愈高。但下半年雖然有技術革新，出產生產力較高的產品，但成本較低——工多料少。於是定價也低，結果是下半年受到責罰。

海耶克艾智仁的發見

以成本決定價格，除了壓抑技術革新外，還鼓勱工廠多佔用原料，增加成本以達致生產目標。在一個資源貧乏的國家，由於搞錯了價值觀念，引致壓抑創新，虛耗資源，實是令人難過。

假若以上的例子，並不是因為成本決定價格（價值），那麼下半年做的搖臂收割機，若果是比雙輪鏵犂對使用的人幫助更大，那麼前者的價值（使用人的主觀價值）必定較高，價格便必然可以提高， 工廠也樂於生產搖臂收割機，而不致遭受責罰了。

筆者不厭其煩地重複一次，成本並不決定價值。價值是主觀的。艾智仁教授說過，如永不以成本來決定價格的，是對經濟學有深切體會的人。海耶克一生研究經濟學，歸結出他最大的發現——成本不決定價值。

如你還不相信，想想徐悲鴻畫的「奔馬」，他用了多少成本？畢加索的一幅畫，成本是多少？一枚舊郵票，成本又是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