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1980年2月12日的《經濟觀察》）

冬蟲夏草是一種著名的中國「補藥」，主要栽植地方是中國四川省西部一帶。這種奇異的藥材，在東南亞及香港的華人社會裡，甚受歡迎，經常出現貨源不繼、顧客買不到貨的現象。為什麼四川省的農民不致力擴大栽種面積，將種植其他經濟收益較低的土地，都拿來種冬蟲夏草？據「人民日報社」出版的《市場》一九八○年一月廿五日報導，「不能」的原因有多種——「一位香港人到川西，見社員砍冬蟲草，建議撥地專種，由他包銷。但得到的回答是：『我們要種糧食。』香港商人感慨地說：『你們沒有商品概念，賣了冬蟲草，得到的糧食，不是更多嗎？』」

物盡其用地盡其利

這簡短的對話，顯示了這位香港商人的頭腦靈活。他覷準了包銷這種大有可為的冬蟲夏草，將可以為他帶來滿意的收益；而他這種追逐私利的行動，對任何人都只會有好處。喜歡吃冬蟲草進補的，由於產量增加，可以用較廉的價格買到這種「補藥」，經銷商亦避免了貨源不繼的煩惱；一些以前負擔不來的人，也由於價格較廉，而成為冬蟲草的顧客。對當地的農民也是有益而無損，由於銷路有保證，可以放膽擴大種植面積，為該地農民增加收入，可以多吃肉多添衣……。同時，也為國家帶來較多的外匯收益。

這正是阿當‧史密斯在《原富》一書裡所揭示的千古不易的真理——這道理扭轉了西方一般人仇視商人的觀念。但在中國人傳統上視商人為四民之末的頑固思想裡，卻仍是不易理解的。

毛思想非事事皆能

那位四川人以「我們要種糧食」為理由，故不能捨糧食，以就價值高幾倍以至好幾十倍的冬蟲草，顯然是以行政命令辦經濟和土地，是公社的公產所帶來的惡果。由於毛澤東曾說過需要「以糧為綱」，和為着備戰荒而倡議「廣積糧」。在任何事皆以毛澤東思想為指導的帽子籠罩下，幹部只有盲目地附從而已。若沒有中共中央明令核准，修改經濟綱領，如較早時對另一工業綱領——「以鋼為綱」的修訂，公社裡的領導幹部斷斷不敢擅自改動國家的經濟指標——無論它是如何不合理。

減少糧食的耕種面積，擴大冬蟲草的產量，所得到的經濟利益，是全體社員按工分值平均分配。但若擅自改動國家經濟的既定政策，若有任何政治運動，首當其衝的將是領導幹部遭受批判，而且禍延妻兒！任何一個曾經歷過中國政治風暴而仍然掌權的老幹部，都會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先滿足國家「以糧為綱」的命令，搞好糧食自給，才撥地種經濟作物了。

土地人力普遍浪費

故此，全國任何土地，不管土質如何特殊，都要種糧食。該文有以下一段：「我常聽山東同志叫苦，膠東半島宜種花生，一畝地的產量頂別處兩畝、三畝，想搞花生基地而不可得。新疆同志也嘆息，哈密瓜是新疆特產，全世界幾乎沒有競爭者，欲闢哈密瓜基地而阻力重重。」

這樣的不合理地使用土地，人力和生產資源，在基本上全面取消私有產權制度的中國大陸，可說是俯拾即是。設想如川西、山東半島和新疆的土地都屬於個人所擁有，而且產權是完整的——土地的擁有者有全權去決定如何利用該塊土地，結果會怎樣呢？川西會有多產些冬蟲草，山東多些花生，新疆多出一點哈密瓜！

產權問題癥結所在

當然，事實並不一定如此。但卻一定會生產土地擁有者認為收益最大的產品，新疆那片適宜種哈密瓜的土地，也可能適宜種葡萄，也可能適宜種橙，也可能適宜種花生，甚至可能地下有金礦。假若不以行政命令辦經濟，不用聽領袖的語錄，堅持什麼「以糧為綱」或「以葡萄為綱」的指示，讓擁有土地的人能根據自己的學識、組織能力，以決定如何利用該片土地，結果必定是他自己得益，人人受惠，國家也多收外匯。

假若地下有金礦，他不懂如何開採，那也不打緊。土地產權完整的話，他可以轉賣給擁有開採知識，提煉和銷售知識的組織（公司）來進行。私有產權可以保證土地、勞力和一切資本作最有效、最大利益的運用。

《市場》這篇文章，指出美國單是金山橙一項水果，其銷售數值便比中國的諸種水果，從大如西瓜，到小如櫻桃，統統加起來還要多。該文作者以為這是加里福尼亞州適宜橙的種植，種植面積大的緣故，這是環境決定論，也是很表面的觀察。

筆者去年暑假曾沿美國西海岸跑了一次。曾在加州盛產水果的地方作客。據朋友指出，現在種植金山橙的一片土地，以前只是荒蕪的沼澤。開墾的人在山上建水壩，改良灌溉系統，改良土質，抽乾水分，以科學方法選種、耕種，培養出我們喜愛的無核金山橙，而且夙夜匪懈，留意氣溫驟降，避免嚴寒摧毀橙花。

美國鮮橙種植的成功，並不是氣候適宜這麼簡單。假若美國農業是採用公社制，標榜「以糧為綱」的口號，今天相信這世界上還沒有多汁、無核，包含着加州陽光的鮮橙。

自由交易刻不容緩

故此，歸根結底，並不如「市場」那位作者所說；「選擇天時地利皆優的地方建立專門基地」便能解決現時極之嚴重的資源誤用。回復私有產權，自由交易卻是唯一能促進四化——多產冬蟲草、花生、哈密瓜——的不可或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