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23年11月15日)

  菲利普的遗体经过防腐处理，放进了棺木，胡安娜将棺木的钥匙捏在手里。她命人将棺材放到自己的卧室，每天晚上，她掏出钥匙，打开棺木，抚摸、亲吻着死去的丈夫，大滴大滴的泪水滴在了丈夫的遗体上。

《守护丈夫遗体的胡安娜》斯图本（法）

  她决定将丈夫的灵柩迁往格拉纳达王家陵寝安葬，母亲伊莎贝尔、哥哥胡安王储都安葬在那里，自己将来当然也要在那里安息。可是，布尔戈斯在北部，格拉纳达（Granada）在南方，相距近千公里，没有个半年时间，送葬队伍是无法到达的。但胡安娜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胡安娜认为死神已经将丈夫拽进了黑暗的世界，既然如此，那自己也一起进入这个黑暗世界陪伴丈夫吧。于是，她命令白天休息，晚上出发，她购置了大量的蜡烛用于黑夜中送葬队伍的照明。

《送葬途中的胡安娜》 奥尔蒂斯（西）

  胡安娜是女王，她带队的送葬队伍自然规格极高，在全副武装的军队护送下，有大主教、王公贵族及各国大使陪同。夜晚的路崎岖不平，送葬的高官显贵苦不堪言。

  胡安娜坐在披着黑纱的马车里，她此时正怀着身孕。不久，在途中的一座修道院里，她生下了菲利普的遗腹子，是个公主，这是她和菲利普所生的第六个孩子。她以自己最小的五妹、嫁到英国王室的凯瑟琳的名字命名这个小女儿。

  然而，这时她萌生了新的想法，为何要急着赶到格拉纳达呢？把丈夫埋了，那就再也看不到他了，眼下，在修道院里停留着，白天哺乳养育小女儿，晚上打开棺盖，拥吻着心爱的丈夫，这不是更好吗？

《探视丈夫遗体的胡安娜》瓦莱斯（意）

  于是，送葬队伍再也不是每天赶夜路了，而是走走停停，一个休息点停留下来就是一年半载。

  王公大臣们心急火燎，如此送葬，那要送到猴年马月啊？眼下，王国政局动荡不安，菲利普死了，胡安娜沉湎于哀思不能自拔，国家大事堆积如山，怎么办？

  王国议会终于向老国王斐迪南发出了邀请，鉴于胡安娜目前的精神状态，议会认为应该启动伊莎贝尔遗嘱中的条款，即当胡安娜不具备执政能力时，应由斐迪南担任王国摄政。但是，老女王的这条遗嘱有一个附加条款，一旦胡安娜恢复治理能力，斐迪南必须将王权交予胡安娜。

  斐迪南回到了卡斯蒂利亚，1509年2月14日，他来到了胡安娜驻留的城堡托德西拉斯（Tordesillas），父女俩终于又见面了。

拉贡国王斐迪南二世（剧照）

  从情感上来说，斐迪南当然是疼爱自己女儿的，看到胡安娜一脸的憔悴，依然沉浸在丧夫的悲恸之中，老父亲心里很难过。可是，当斐迪南得知胡安娜无法和自己死去的丈夫分开，三年来，她坚持每晚去教堂打开棺盖拥吻菲利普的遗体，理智告诉他，女儿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她已经不适合担任女王了。

  可是，胡安娜毕竟有着巨大的支持率，目前，大家都认可胡安娜精神有问题，不宜执政，但以后要是“恢复”了呢？显然，对于斐迪南来说，要想坐稳国王的宝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胡安娜真的疯了，永远不再有“恢复”的可能。

《灵柩前的胡安娜》洛萨达（西）

  当胡安娜送别父亲，打算走出城堡时，这才发现，大门锁上了，她再也走不出这座城堡了。她被父亲斐迪南给囚禁了。

  斐迪南终于以代理国王的身份重新登上了卡斯蒂利亚的王位，他是个老资格的政治家，王国混乱的局面很快就被他扭转了。胡安娜被困在城堡里，成了一个囚徒。好在她白天有小女儿凯瑟琳陪伴，晚上还能去教堂陪伴躺在棺木里的丈夫遗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囚禁并没能摧毁她的精神家园。

《守护丈夫棺木的胡安娜》阿拉希尔（西）

  1516年，在胡安娜被囚禁了7年之后，父王斐迪南去世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富瓦女伯爵并没有为他产下一男半女，他临终前，将自己的阿拉贡王国以及西西里、那不勒斯王国等都传给了外孙、即胡安娜的长子查理，这样，查理就从外祖父和外祖母手里继承了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全部的王权。查理成了真正统一的西班牙君王。

  然而，斐迪南去世，如此重大的事件，王国政府竟然瞒着胡安娜，因此，对于父王之死，胡安娜一无所知。

  1517年11月，17岁的查理从弗兰德抵达了西班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托德西拉斯城堡探望母亲胡安娜。

  根据王国议会的决定，查理也和他的外祖父斐迪南一样，名义上是代理母亲胡安娜执政，直到母亲“恢复”健康。

  查理来了，可是胡安娜分明感到儿子除了对自己的尊敬，并没有母子之间的亲情。胡安娜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是啊，11年过去了，当年和菲利普离开弗兰德，前往西班牙继承王位时，查理还是个6岁的孩子。这些年，他是由姑母即菲利普的妹妹抚养长大的，怎么会对自己有亲情呢？

  胡安娜问道：“你拜见过外祖父了吗？”

  这句话把查理给问呆了，他看了一眼接见厅里的王公大臣，众人都王顾左右。查理明白了，母亲是疯了，否则怎么连外祖父去世都不知道呢？其实，查理哪里知道，胡安娜完全被囚禁了，根本没人告诉她父王的去世。

  查理和外祖父斐迪南国王的想法是一样的，要想坐稳卡斯蒂利亚王位，必须让母亲永远的“疯”下去。于是，离开城堡之后，查理下达了更为严苛的囚禁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访胡安娜，每天前往教堂和棺材里的丈夫相会的大门也被封死了，查理甚至想将小妹凯瑟琳从母亲身边夺走。儿子的到来没能解救自己，反而加重了母亲的苦难。

  王权真是魔鬼为人类研制的一剂毒药啊，血脉相连的父女之情、母子之情，在王权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胡安娜一世》 瓦莱斯（意）

  1519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去世，做为老皇帝的长子长孙，19岁的查理前往德国接任皇帝的宝座，是为查理五世。如此，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和西班牙王族融合在了一起，加上美洲大陆，查理五世成了欧洲最有权势的君王。

  但是，查理在西班牙并不受欢迎，他从小在国外长大，不会说西班牙语，当他接任德国皇帝之后，西班牙人认为外国皇帝有什么资格担任西班牙国王？于是，1520年，西班牙历史上著名的“公社起义”爆发了。他们打开了托德西拉斯城堡，救出了胡安娜，王公贵族们也受够了查理带来的弗兰德人对自己古老权益的侵犯，他们希望女王重新登基，将弗兰德人赶出西班牙。

  这是胡安娜唯一的一次重获自由的机会，但是，胡安娜拒绝了。她向闯进城堡逼她登基的贵族们说道，查理是我的儿子，母亲怎么能反对自己的儿子呢？

  起义失败了，但是，查理并没有对关键时刻支持自己的母亲抱有感恩之心，反而认为是母亲的存在才是贵族叛乱的根源，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地迫害母亲。他将父亲菲利普的棺材从教堂里搬走，送往格拉纳达下葬；他派了一个歹毒的伯爵担任城堡看守，这个伯爵甚至将胡安娜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欺凌虐待。当小女儿凯瑟琳嫁往葡萄牙担任王后时，看着女儿的离去，她最后的精神支柱倒塌了。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了，这个被人遗忘的西班牙女王在没有窗户的黑屋子里游荡着，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放在门口的食物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她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菲利普的画像，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伤心哭泣。

《胡安娜一世》雕塑 （西班牙托德西拉斯）

  1555年4月12日，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去世，享年76岁。

  她在托德西拉斯城堡被囚禁了整整46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