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23年12月23日)

1975年4月，在几天之内将首都金边的人口“清空”以后，波尔布特更是雄心勃勃。一个他心目中柬埔寨理想社会的蓝图正在快速描绘中。

在红色高棉军队武力的威逼和强制下，金边和其他城市几百万居民迁往乡下改造，开始了家徒四壁、刀耕火种的共产主义生活。

从城市迁往农村的所有“新人”被要求学习农活，种地修渠，并加入被称为公社的合作社。在公社里劳动，每十天休息一天，每天规定的劳动时间是15小时。到了晚上，公社还要召开学习会，进行政治学习，贯彻“安卡”的精神。有时，干部们会鼓励“新人”忏悔自己在过去犯下的错误，有些天真的“新人”真这么做了，他们得到了在场所有同志的掌声和鼓励。可是第二天凌晨，他们就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当城市“清空”以后，波尔布特治下的柬埔寨开始大步迈向集体化，私有制被禁止。除了集体劳动以外，公社社员用餐一律在公社大食堂进行。起初规定一日三餐，后来由于粮食短缺改为一日两餐，再后来每餐饭仅供应稀粥和野菜。这套制度很快就使得柬埔寨全国陷入了大饥荒，饿殍遍地。

在波尔布特看来，柬埔寨之所以沦为殖民地，屡遭外国入侵，是因为腐朽的“旧思想”污染了人们的灵魂。他决定进行一场彻底的全民文化改造。红色高棉关闭了所有的正规学校，禁止出版任何书籍，取缔传统艺术。全国广播电台只在金边保留一家，并且人们只能在军队、工厂、机关和合作社集体组织收听。国内过去已出版的书籍一律被看作旧社会荼毒，遭到焚烧。至于过去的知识分子，几乎全部被打成叛徒、特务，在两年内被清洗殆尽。在日常服饰方面，百姓被强迫统一穿上黑色的革命装或者军装，而妇女不准留长发，不能戴首饰，否则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为了彻底改造下一代柬埔寨人，“安卡”决定消灭“家庭”这一概念。当局规定禁止自由恋爱，婚姻由“安卡”作主，实行“配给制”。谁自由恋爱或男女同行有亲密之嫌，就要在“生活会”上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不服者就被批斗。起初，结婚由“组织介绍”，到了后来干脆发展到由组织按阶级成分及合作社社员等级“指定”(比如男学生必须娶农妇)。组织指定后得“绝对服从”，然后举行婚礼。每半年，公社安排一次集体结婚仪式，而仪式前，结婚配偶的姓名是绝密的。对于已婚的夫妇，夫妻二人必须分开编组，各自生活，一到两周才允许团聚一次，不允许私自相会，更不允许私自过性生活，否则会被处死。孩子们则被从父母身边带走，接受统一的管理和教育。母亲每月获准探视一次，父亲每半年探视一次。孩子们则被要求报告大人的“反动行径”。有一些人为了存活下来，假装不识字，但却被自己的孩子发现私藏了书本，报告给“安卡”。于是，父母被杀害了，而孩子们则得到奖励。波尔布特对这套大刀阔斧的社会改革感到非常满意，他曾对某东北亚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人说：“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和剥削阶级的腐朽、糜烂、偷盗、斗殴和肮脏的社会弊病和文化残余，在我国都已经基本上被伟大的群众运动扫除干净了。”

“安卡”的实验带来了毁灭性的后果，在这个“纯粹”的共产主义社会里，粮食产量直线下降，国民经济全面崩溃。但波尔布特仍然对“超大跃进”的计划充满自信，他在1978年4月说：“我们的祖国在各方面以跃进的速度取得了非凡的进展，特别是在农业方面有了大片大片的农田系统和纵横各地的水利系统……尽管民主柬埔寨刚刚摆脱了毁灭性的战争，正在从事农业生产，但却有了足够的稻米，除供给本国人民之外，还向外国出口。”

当然波尔布特并非看不到“革命”遭遇的巨大困境，但是他把一切困难归结为“敌人的特务、叛徒、叛国贼进行的破坏和捣乱”，而最直接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大清洗”。

在波尔布特执政之初，他就开始以各种借口进行内部清洗。柬共创始人之一高密、东北大区书记黎萨南、外交重臣韩森雷、驻越南大使森安、驻华大使笃砍敦、商务部长贵通和苏瓦西、交通部长笃平……数月内，一大批党内高级官员被枪毙。和历史上发生过的其它大清洗不同，红色高棉内部清洗有时会采用“全称判断”，即清洗对象可以是某个地区党政组织、军队系统的全部成员甚至总人口。在1978年，波尔布特下令对东部大区地方干部和军队系统的大清洗竟然在半年内处决了10万多人。东部柬埔寨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大清洗不但在柬共内部不断发酵升级，也在全社会铺开。1978年初，红色高棉公布了《处理懒惰人法则》，根据这个法则，被判定为无故不出工、迟到早退、磨洋工的农民均将被罚停食、戴脚铐劳动。屡犯者则直接用实心木棍处死。

由于酷刑、大量处决、强迫劳动和营养不良，造成了当时柬埔寨大约25%的人口（170万-200万人）非正常死亡，其中约40万人被红色高棉当作革命敌人杀害、死于各省的监狱之中；屠杀人口中包括了20多万华人、占柬埔寨华人总人数的一半，此外25万伊斯兰教徒中有9万人死亡，而2万越南裔人则全部死亡。

而和越南的“斗争”，导致了红色高棉政权的迅速终结。

1978年4月，红色高棉在越南境内进行了巴祝大屠杀，入侵越南的红色高棉军队将当地村民押往寺庙与学校内虐杀，之后数日间逃往山内的居民也被残酷屠杀，造成3,157人遇难，几乎全部的被害者都是被射杀、刺杀或斩首。

1978年12月，越共中央政治局、中央军委通过了讨伐波尔布特集团的决定。越南侵柬战争开始。

1979年初民主柬埔寨被推翻，柬埔寨大屠杀结束，红色高棉退回丛林。

此后，各方在柬埔寨全国境内发现了超过两百个万人坑，这些地方后来被人称为“杀戮战场”。考虑到红色高棉的统治时间之短，其造成的死亡人数因此成为世界历史上最高纪录之一。

由于后来红色高棉一直在丛林里继续进行游击战，波尔布特始终未受到审判。

1998年4月15日，波尔布特由于心脏衰竭死于柬埔寨的丛林深处。

1998年12月25日，红色高棉残余部队宣布向金边政府投降。部分前红色高棉领导人被联合国与柬埔寨共同成立的特别法庭以反人类罪、种族灭绝罪等判处终身监禁。

重新退守丛林多年以后，1995年10月在接受西方记者采访时，波尔布特曾这样解释自己对柬埔寨人的大屠杀：

“……我们（红色高棉）的政策，是为柬埔寨人民提供富裕的生活，只是在领导人民探索共产主义建设道路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错误，死了一些人……我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我是来开展斗争的，不是来杀人的……”

确实，看上去，波尔布特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像邻家大叔，他生活简朴，从不追求物质享受，更没有黄金美元转移到海外。但他最可怕之处就是他有着崇高的理想，为了实现他的“伟大理想”，做起事来毫无底线。

所以，即使在当代和平时期，如果听到一些掌握了巨大权力的人，雄心勃勃立志要为全人类谋幸福的时候，很多人心里都会忍不住哆嗦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