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24年9月17日)

前  言

 

布达佩斯战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为漫长和血腥的城市攻防战之一，从苏军兵临城下到城堡山陷落，共经历了108个日日夜夜。与之相比，苏军攻占柏林仅花了两周，夺取维也纳只花了6天，至于发生在巴黎、布加勒斯特、贝尔格莱德等首都的交战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即便是战争后期被宣布为“要塞”的德国城市中，也没有哪个经受了如此之久的战火洗礼：波森（今波兰的波兹南）30天，柯尼斯堡77天，布雷斯劳82天，从交战规模上，它们同样无法和布达佩斯相提并论。

 

只要看一眼地图，我们就会对这场厮杀的动因一目了然。作为匈牙利的首都，布达佩斯地跨多瑙河两岸，是从东面进入奥地利和德国南部的门户。在历史上，这座城市至少经历过15次规模不等的围困，但没有一次造成的破坏能与二战时相比。布达佩斯战役期间，交战方有超过10万名官兵献出了生命，另外因未能及时疏散，有超过38000名平民在战斗中不幸丧生。讽刺的是，城毁人亡的结局原本是可以避免的。站在进攻方的角度来说，城市攻坚战需要充分准备，但斯大林为了政治利益不惜提早进攻，使得原计划速战速决的匈牙利战役陷入旷日持久。从防守方的角度来看，守城并非目的，只是牵制敌军、稳定战线的手段，如果上述目标达成，那么就应尽快抽身而退，避免玉石俱焚，但希特勒却执迷于在布达佩斯城下扭转战局，这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直接触犯了用兵的大忌。1945年1月间，他一方面接连发动了三次功败垂成的解围行动，另一方面却禁止守军自行突围，最后冷酷无情地责令布达佩斯要塞血战到底——历史证明，这些疯狂命令的唯一作用，就是增加了交战双方和平民的伤亡数量。

 

而身处前线的士兵呢？他们肯定从战役伊始便预感到了战斗的艰辛，但对于杀戮、流血和死亡，他们没有任何怨言。在复杂的动机驱使下，德国人、匈牙利人、苏联人、罗马尼亚人在这座被誉为“多瑙河之珠”的城市中进行了史诗般的较量，他们都知道自己未来某天即将死去，但他们自视为大风中的一颗沙子，默默听从着命运的安排。枪林弹雨夺去了无数袍泽的生命，但幸存者仅仅是把手中的步枪握得更紧，等待下次战斗到来。抛开国籍和立场不论，那些勇敢的士兵，无论他们是已经逝去还是依旧健在，都有理由值得我们尊敬，他们共同拥有一种被称作“军人气质”的人格力量和一种被称为“袍泽之谊”的关系纽带，在65年后的今天，这种超越物质利益的品质已经变得格外罕见。

 

而本书的目的，就是结合交战双方的资料和参战人员的回忆，重现那场发生在1944至1945年间横扫多瑙河的血雨腥风，并在布达佩斯战役结束65周年之际，纪念那些参战的官兵，还有他们或光荣、或惨烈、或徒劳的流血牺牲。

 

 

 

序  曲

 

对于德国元首阿道夫·希特勒而言，1944年注定是个该诅咒的年份。在东线，德军遭到一连串惨败；在西面，数以百万的美英联军已经登上了法国海岸。妄图统治世界的千年帝国如今只剩下残山剩水，即便是它最狂热的信徒，在言谈间也开始显露出失败主义的论调。面对四面楚歌的局势，那些昔日俯首帖耳的盟友也开始动摇立场。最先掉转阵营的是意大利，当盟军叩开亚平宁半岛门户的时候，罗马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们立刻逮捕了战争的始作俑者墨索里尼，转而与敌人单独媾和。

 

1944年8月23日，类似的一幕在布加勒斯特上演。罗马尼亚国王米哈伊（Michael）将亲法西斯的首相扬·安东内斯库（Ion Antonescu）解职，并迅速断绝了同德国的外交关系。与意大利的情况不同的是，驻守罗马尼亚的德军并未全面掌控局势，因为这次政变刚好发生在苏军新一轮夏季攻势之后。受此影响，罗马尼亚东部的德军立刻被歼灭。这让苏联第2乌克兰方面军在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横穿了罗马尼亚，并于8月25日进抵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特兰西瓦尼亚位于欧洲东南部，东喀尔巴阡山以西，有多瑙河支流蒂萨河（Tisza）流经其间，自古以来就是多事之地。当时这片土地的主人是匈牙利，德国硕果仅存的仆从国。

 

◎ 布加勒斯特街头欢迎苏军的群众。罗马尼亚的政变，彻底动摇了东南欧的轴心国统治。

 

 

 

之前，匈牙利的实际统治者是海军上将米克洛什·霍尔蒂（Miklós Horthy）。1941年，由于被建立“大匈牙利”的憧憬所蛊惑，他随同德国投入了对苏联的战争。他的国家为此付出了大量牺牲，而胜利的前景却愈发渺茫。1944年10月初，苏军抵达东部的大匈牙利平原，战争的阴云开始笼罩在布达佩斯上空。城中的圣斯蒂芬大教堂（Basilica of St. Stephen）和马蒂亚斯大教堂（Matthias Church）蜡烛长明，管风琴彻夜奏响，教士们虔诚地祈祷奇迹降临，祈祷这座城市免遭劫难。然而，“多瑙河之珠”注定将受到浩劫，仿佛一切都是由霍尔蒂的贪婪所招致的报应一样。

 

 

◎ 匈牙利摄政王米克洛什·霍尔蒂（1868-1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