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24年3月21日)

又一位越南国家主席提前离任。

2024年3月20日，越通社报道称，越南共产党第十三届中央委员会当天召开会议，同意武文赏辞去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和越南国家主席职务。

去年3月2日，1970年出生的武文赏成为越南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家主席，迄今就任刚满一年，主席生涯却比其前任阮春福更短。他也成为越南不断加剧的反腐运动中最新去职的最高级别官员。

据越共中央检查委员会和职能机构的报告，武文赏违反了“党员严禁”规定、“干部党员模范责任规定”和根据党章党规和国家法律承担负责人责任，尤其是党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中央委员的模范责任。

3月21日，越南国会预计会召开特别会议，正式投票决定武文赏的离任。越南国会常务委员会发布通知，宣布由国家副主席武氏映春出任国家代主席，她将代行主席职务，直至继任者出现。

◆越南国家副主席武氏映春迎接美国副总统哈里斯访问越南。

一位要求匿名的越南问题专家向《凤凰周刊》指出，尽管武文赏离任让他感到意外，但研究越南多年来，对这样的变动也相对习惯了。“越南（政治）貌似有规律可循，但在跟踪几届党代会之后，他们的运作模式中不确定性依然很大，即便到最后一刻也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武文赏为何离任？

越南最高领导层素有“四驾马车”之说，也称“四大支柱”，即指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政府总理和国会主席。

国家主席虽为仪式性职务，仍是越南二号人物。新加坡研究机构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的客座研究员阮克江（Nguyen Khac Giang）向《凤凰周刊》指出，武文赏的离职令人相当震惊。“值得注意的是，越南通常因为国家政治稳定而被认可，但不到两年内两任主席辞职，引发人们对其政治稳定性的担忧。而且自2021年以来，已有四名政治局委员被罢免。”

近年来，越南几位国家主席都没能经历完整任期。2016年就任主席的陈大光，两年后在任内病逝；之后，阮富仲作为越共总书记兼任国家主席之位，直至2021年国会选举后卸任；同年4月，阮春福开始担任国家主席，并在去年年初提交辞呈。

目前，武文赏面临的是辞去党十三届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2021-2026年任期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主席、国防与安全委员会主席等职务。

武文赏曾被外界视为阮富仲属意的接班人。他的晋升相当顺利，且是越共高层官员中最新鲜的血液。2011年，武文赏当选越共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委员，当年他仅有41岁。他亦是越共第十二届和第十三届中央委员会委员，并在2014年担任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两年后成为最年轻的中央书记处书记。

更年轻时，武文赏担任过胡志明共青团中央委员会常务书记、胡志明共青团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越南青年联合会主席、越南国家青年委员会主任等。此外，他还担任过广义省委书记、胡志明市委常务副书记等职。

上述匿名专家分析认为，武文赏的离任有两重原因：“深层来看，他本身不干净，不被抓住是不可能的；浅层次来看，或者说导火索应该是派系斗争，因为武文赏上位太快，挡了其他人的路。”

他提醒说，越通社发布的报告中，处理武文赏问题的机构不只是纪检，还有一个“职能机构”。“这个相关部门的存在非常有意思，什么样的部门能这样做？一方面要有能力进行调查，另一方面调查完可以越过纪检将报告递到最高层，让最高层接受武文赏的负面信息。”综合以上信息，这位专家认为，公安等部门牵头调查的可能性较大。

国家主席一职空缺，后继何人也是关键。根据惯例，要出任该职位，有两大硬性标准，一是任满一届政治局委员，二是担任过省委、市委书记或中央部长职位。

阮克江提到，他认为公安部部长苏林和越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张氏梅是最有可能的继任者，具体决定可能要等到几个月后的第九次全体会议。

◆越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张氏梅。

上述匿名学者则认为，“国会主席王廷惠最有希望‘渔翁得利’，因为目前来看他相对干净。”至于具体时间，他认为无法推测，需等待越共内部协调。

武文赏突然离任，让越共总书记一职的未来人选又添悬念。

去年武文赏上任时，外界认为，阮富仲预计将在2026年越共全国代表大会卸任交棒，武文赏被视为最有可能的接班人之一。今年4月14日，阮富仲将满80岁。2021年第三次连任总书记时，他说自己更情愿退休，因为“老了，身体不好”。

但风云突变，显然阮富仲需要另觅继承者。前述匿名学者表示，可能性较大的人选有三个，分别是国会主席王廷惠、政府总理范明政和公安部部长苏林。

◆越南国会主席王廷惠。

越共未言明武文赏究竟违反了什么规定，但外界普遍猜测，他大概率是涉及腐败问题。

阮克江提到，根据官方公告的措辞，武文赏牵扯进腐败问题，可能与其担任广义省委书记时期有关，这意味着越南政治迎来重大变动。

就在武文赏辞职前几天，他的两名旧部下因为受贿罪落网，包括前任广义省省长高科（Cao Khoa）和现任省长邓文明（Dang Van Minh），贪腐事件发生在2011年至2014年武文赏任广义省委书记期间。3月18日，中央检查委员会提请主管机关对他们进行审查，并给予纪律处分。

◆武文赏两个旧部下高科（左）与邓文明。

此前据越南媒体报道，越南公安部已经陆续逮捕一些永福省、永隆省及广义省的官员，他们被房地产开发公司福山集团（Phuc Son）董事长阮文后（NguyenVan Hau）指控受贿；福山集团则因涉嫌伪造账目以逃税而遭到调查。

无独有偶，武文赏的前任阮春福也因腐败离任。他的任期本应到2026年，但受疫情期间两桩沸沸扬扬的腐败案波及，阮春福出人意料提前卸任，任越南国家主席不到两年。

波及到阮春福的反腐风暴涉及两桩大案，都与疫情期间的腐败有关。

一起是核酸试剂腐败案。疫情初期，一家名叫“Viet A”的检测技术公司和越南军医大学合作，率先研发出核酸检测试剂盒，并在随后两年内大规模使用，用于该国80%的核酸检测。

然而，更多种类试剂盒面世后，“Viet A”公司的产品招致怀疑。该公司被发现问题重重，其注册资本约为2.4万元人民币，也没有先进生产设备。调查发现，“Viet A”的创始人通过各种手段，先打通科技部获得认证，并谎称得到世卫组织的批准，随后伪造成本材料，以获得卫生部的高定价，并贿赂各省疾控中心和医院负责人，从而拿下大量政府采购。

另一起则涉及疫情撤侨。疫情初期，越南政府动用数百班次包机，将世界各地的越南公民接回国，此行动当初被渲染为“只有很少的国家能做到”。

然而，撤侨的美名之下是权力寻租。想乘坐包机返回的越南公民必须支付高昂的机票和隔离费用。越南公安部称，每趟撤侨航班都赚取数十亿越南盾（注：10亿越南盾约合4.3万美元）利润，这些钱被腐败官员和相关方瓜分。这两桩案件导致多位政府高官身陷囹圄。

◆2023年初，阮春福因腐败案辞职。

此前，武文赏深受越共总书记阮富仲赏识，一直是其反腐工作的得力助手。

2013年，阮富仲发起党内反腐运动“熔炉”（Dot Lo）并持续至今。强力整顿吏治的他在民间得到广泛支持，越共的威望也因此得到提振。2021年，越共十三大后的新闻发布会上，阮富仲强调，“反腐败工作不断进行，反腐败斗争永远在路上，反腐败不分在职不在职，反腐败无禁区。”

2016年开始，武文赏加入越共中央反腐指导委员会，这一委员会由阮富仲领导。2021年，他开始担任该委员会副主任一职。

去年年初，阮富仲出版了反腐主题书籍，名为《坚决打好反腐败斗争战 为党风廉政建设作出贡献》。武文赏在阮富仲的新书发布会上致辞时称，反腐败斗争是越南党和国家的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

曾经的反腐助手或因腐败下马，说明官员品质仍是越共看重的问题，任何人在这条红线面前都无法得到豁免。

去年武文赏上任时，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中心研究员黎洪和（Le Hong Hiep）评价说：“武文赏没有卷入任何腐败丑闻。如果越共想继续反腐败斗争，他们需要领导人具备这样做的道义权威。”

显然，武文赏的道义权威只是一时的。此番武文赏辞职消息公布前夕，越共也在谈论官员道德问题。

越通社3月19日的报道提到，阮富仲在越共十四大人事小组第一次会议上发表题为《越共十四大人事准备工作中特别关注若干问题》的讲话。他指出，越共十四届中央委员会委员必须在政治本领、道德品质、工作能力上是模范党员：“必须是德才兼备的人，其中以德为本”。

除了武文赏，越共在报告中还提到另一位受处理的官员：“考虑对第十三届越共中央委员、原永福省委书记、省人民议会主席黄氏翠兰同志采取纪律处分。”

黄氏翠兰明确涉及到腐败问题，并被开除党籍。越通社援引该报告称，越共十三届中央委员、原永福省委书记、省人民议会主席黄氏翠兰同志的政治思想、道德品质、生活作风衰退，在履行国家赋予的职责和任务过程中严重违反党章党规和国家法律，违反“党员严禁”规定和“干部党员模范责任规定”，收受贿赂，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引起舆论不满，给党组织和地方政府的声誉带来非常恶劣的影响。

动摇外资信心

国家主席突如其来发生变动，使得不少外事安排受影响。

流言也恰恰来源于此，此前荷兰王室对越南的国事访问由于“国内情况”被推迟。于是，关于越南政局变动的流言四起。此外，世行行长原定于本周进行的访问也被推迟。

过去一年，武文赏在越共的外交政策战略中发挥了一定作用，分别与中美元首会晤，为越南寻求在两大国之间的平衡。随着新主席走马上任，当前的政治危机料将得以解决，阮克江分析称，“虽然武文赏的离任不会扰乱该国一切照旧的做法，但可能会削弱外国投资者的信心，也可能加剧自反腐以来一直困扰越南的官僚主义问题。”

◆2023年，武文赏在河内与美国总统拜登会面。

毕竟对期待政局稳定的外资来说，高层领导人频繁更替可能会损害他们在越南投资营商的信心。在国家主席任上，武文赏寻求推动外国投资和安全伙伴关系，希望将越南打造成供应链上的中国替代品，以此激起更多外国投资者的兴趣。他还鼓励出售更多股票以提振股市，并推动刺激信贷以支持经济扩张，分析师称今年越南经济增长可能达到6%。

越南SSI证券公司研究和咨询主管黄越芳（Hoang Viet Phuong）在一份报告中写道，“由于政策方向的不确定性越来越大，投资者的情绪显得很脆弱。”

这对越南而言不是好兆头，因为这个国家高度依赖外资，金融服务业、房地产行业和制造业等支柱产业尤其如此。根据财经信息服务公司CEIC（司尔亚司数据信息有限公司）数据显示，2023年，外商直接投资占越南GDP（国内生产总值）的32%，相较2022年的33.4%有所下降，但占比依然很高。

◆外国投资占越南GDP比重。

金融市场的反应灵敏。从3月18日起，就有武文赏将辞任的信息流传，当日，胡志明市证券交易所开盘几个小时内下跌近3%。

路透社分析称，外国投资者和外交官一再归咎这场反腐运动减缓了这个已经在繁琐的官僚体系中苦苦挣扎国家的决策速度。“武文赏去职可能令政策和行政决策进一步减缓，因为官员们对反腐运动的进展更加焦虑，尽管越南政府的主要政策立场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