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24年9月9日)

是第二次也是第一次

虽说是2024年总统大选第二次电视辩论，但6月27日在亚特兰大举行、由CNN主办的第一次辩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还是现任总统拜登（Joe Biden），所以此番费城辩论实际上是特朗普（Donald Trump）和哈里斯（Kamala Harris，亦称贺锦丽）在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前首次面对面电视辩论。

鉴于本届大选电视辩论周期过于拖沓，中途又发生了民主党更换总统候选人的事件，一些分析家甚至认为，这或许也会是特朗普和哈里斯唯一的一次电视辩论。

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照例由不同媒体主办，本次东道主为美国广播公司（ABC），主持人为该台主播缪尔（David Muir）和戴维斯（Linsey Davis）。

本次辩论的规则十分特别：主持人负责提问，然后被提问者有两分钟的时间回答，对手则有两分钟的时间反驳，随后被提问者尚有1分钟的时间进行跟进、澄清或回应，辩论全部结束后两人各有两分钟的时间作结束陈词。

整个辩论过程中双方只能“空手”站在讲台上发言，不得使用提词器、笔记本，两人各只能获得一瓶水、一叠纸和一支笔。一人发言时另一人话筒会被静音，全场设两次广告插播，插播期间两人的竞选团队成员不得与各自候选人交流。

并且此次辩论还加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环节，每次问答结束后，主持人会对发言中的事实进行核查——毕竟在这年头，信口开河实在太容易，代价又太低。

根据虚拟抛硬币，哈里斯抽中先答。为时90分钟的辩论剑拔弩张，英国《独立报》记者称“友好元素仅存在于简短的握手开场阶段”。

特朗普在辩论中重申了此前某些共和党人士称“海地非法移民在俄亥俄州吃邻居狗”的未经证实的传闻，并扬言拜登任内美国暴力犯罪剧增，声称联邦调查局（FBI）相反的数据“造伪”。

他断然拒绝对2021年围攻国会山的“1·6事件”负责，称“是别人做的”，并将责任归咎于时任联邦众院议长佩洛西（Nancy Pelosi）和华盛顿市长“不够尽职尽责”。他指责哈里斯计划支持限枪令并“将剥夺美国人的枪支”，称她会支持“在宾夕法尼亚州或任何美国领土上进行水力压裂天然气开采和天然气发电”。

对此哈里斯反驳称，她和竞选搭档沃尔兹（Tim Walz）都支持合法持枪，还在一项为天然气水力压裂开辟新租约的法案上投了决定性的一票，特朗普“是在混淆视听”。

堕胎权则是个双方都不敢展开的敏感话题。哈里斯指责特朗普一旦当选，会在全美范围内推行堕胎禁令，对此特朗普拒绝回应，而哈里斯在被问及“哪些堕胎限制你会支持”时也选择了拒绝回答。

特朗普提到，哈里斯曾承诺会签署任何旨在恢复堕胎权的法案，强调在当前党派割裂的国会，这一类法案不太可能出台，因此哈里斯“不过是为了拉票随口应许，与此前拜登对免除学生债务的随口应许一样，从未认真考虑过兑现”。

对此哈里斯试图用“给购房者和家庭减税更切实”加以应对，特朗普又反过来质疑她身为现任副总统“把会做这个、会做那个、会做一切美好事情挂在嘴边，却在任期的三年半时间里什么也没做”，未来四年是否值得信任。

随后哈里斯试图用刺激性言辞激怒特朗普，她说，“众所周知，唐纳德·特朗普在国家安全和外交政策上软弱且错误”、“众所周知，他崇拜独裁者。”然后她转身面对特朗普：“众所周知，这些独裁者都支持你再次担任总统。很明显，他们可以用奉承和恩惠来操纵你”，抨击特朗普主导达成的阿富汗撤军协议是“所能想象得到的最软弱协议”。

特朗普则针锋相对，炫耀匈牙利总理欧尔班（Viktor Orbán）等欧洲领导人对自己的支持，“这些领导人认为世界正在爆发冲突，因此需要特朗普回来当美国总统。”

在技巧上，特朗普团队似乎迟迟未能走出“对手是拜登”的错觉，为特朗普准备的材料大量仍是针对拜登的火力，而缺乏对哈里斯的针对性。为弥补这一点，在辩论中特朗普不厌其烦地提醒听众“哈里斯就是拜登”，强调美国的外国对手“尊重本人但不尊重拜登”，吐槽哈里斯“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拜登的复制品”。

哈里斯则反唇相讥，嘲讽特朗普是“软弱、可悲的男人”，“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海滩上”，强调“重要的是要提醒这位前总统，你不是在和拜登，而是在和我竞争”。她讽刺地建议大家都去参加特朗普的集会，“你们会发现他有多无聊，他的说辞是何等令人无法卒听。”

一些分析家认为，哈里斯团队似乎制定了新对策，即套用特朗普的措辞和逻辑回击特朗普，8月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前总统奥巴马就飚过典型特朗普式粗口，而哈里斯则试图“亦庄亦谐”，她用尖刻但省却粗口的措辞嘲讽特朗普“唯一不会谈及的内容就是你们听众所关心的一切，你们需要拥有一位真正把你们放在首位的总统”。

对此特朗普回应称，哈里斯所做的不过是“花钱雇一些所谓支持者到自己的集会上站脚助威”。

特朗普也尝试正面反驳民主党对他个人的攻击，称“民主党人在谈论民主，说特朗普是民主的威胁，他们自己才是民主的威胁”。

针对哈里斯的个人性攻讦，他反讽称，“我同时在哈里斯的言论和文字中找到‘哈里斯是黑人’和‘哈里斯不是黑人’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但这两种说法都出自哈里斯本人。”

特朗普试图借以色列话题贬低哈里斯，指责她宁可去印第安纳波利斯出席黑人团体Zeta Phi Beta 姐妹会聚会（她本人不是会员）也不出席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访美的国会演讲，称“哈里斯上台以色列将危在旦夕”，哈里斯则尝试用特朗普在乌克兰问题上的绥靖立场反击，嘲笑特朗普一旦当选，“美国将被俄罗斯羞辱。”

BBC“真相”栏目认为，辩论双方都在不同程度上玩弄偷换概念和抛出未经证实消息的手法，试图抬高自己，贬低对手：

特朗普重复了其搭档万斯（JD Vance）的“海地移民吃狗”小道消息，称“数百万人从监狱、看守所、精神病院涌入美国”，“大量委内瑞拉罪犯偷渡来美国后其本国犯罪率下降”，指责拜登执政期间“美国恶性犯罪率大幅上升”，称拜登“纵容支持民主党的非公民投票”、“编造虚假就业数据”，这些或无法证实，或夸大其词；

同样，哈里斯声称“特朗普上台会推出全国性禁止堕胎法律”，指责“特朗普执政期间美国通胀为史上最严重”，称“特朗普滥加关税会让每个美国家庭每年损失4000美元”，这些也同样是无法证实甚至与事实偏离的说法。哈里斯称特朗普上台会推进饱受争议的《2025项目》（Project 2025），事实却是特朗普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个项目。

耐人寻味的是，特朗普也称“拜登执政期间美国通胀为史上最严重”，很显然拜登和特朗普执政期间不可能都是“美国史上最严重通胀期”，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要么只有一个是真的，要么都不是真的。

▲2024年6月27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西好莱坞，一位市民在观看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和拜登的电视辩论时与宠物狗逗乐 图/视觉中国

02

哈里斯支持者觉得哈里斯暴打了特朗普

哈里斯团队第一时间迫不及待宣布“我们赢了”，而普遍对民主党更友好的美国传媒也纷纷跟进。

公认亲民主党的CNN迅速公布民调机构SSRS的结果，称63%收看ABC新闻辩论者认为“哈里斯赢了”，而认为“特朗普赢了”的仅37%，民调称44%的人表示哈里斯更好地理解了当今普通美国人面临的问题，这方面支持特朗普的只有40%。

辩论对哈里斯的民调影响十分明显，辩论前对哈里斯有好感的比例为39%，“非好感”为44%，辩论后的好感率升至45%，而同一民调显示特朗普辩论前后民调数据几乎毫无变化，好感率为39%，“非好感率”则有51%。

《纽约客》上，“进步派”特约撰稿人、《分歧者：特朗普在白宫，2017-2021》（The Divider: Trump in the White House, 2017-2021）一书作者格拉瑟（Susan B. Glasser）称赞哈里斯“真诚、乐观、充满活力”，称特朗普的辩论表现“真是糟糕透顶，完全不知所云”，甚至预言他“看来已做好了败选后再次赖账的准备”。

《大西洋月刊》的左翼专栏作家弗鲁姆（David Frum）和《纽约时报》的左翼专栏作家戈德伯格（Michelle Goldberg）、《观点副刊》的副主编希利（Patrick Healy）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哈里斯为何能在辩论中吊打特朗普》之类带有明显倾向性的标题，对哈里斯团队“少谈经济和政策，多激怒特朗普让他失态”的辩论技巧津津乐道，弗鲁姆甚至使用了“当特朗普肆意宣泄野蛮时哈里斯依旧绽放人性”这样夸张的标题。

英国左翼媒体《卫报》的专栏作家布罗克斯（Emma Brokes）则讥讽特朗普“落入对手圈套”，称哈里斯“显然是赢家，但共和党人显然绝不会承认这一点”。

看上去，哈里斯团队似乎对本方获胜深信不疑，以至于辩论刚结束他们就扬言“10月再来一场”，一改此前对安排更多场次的辩论推三阻四的消极态度。

从来不肯在嘴上服软的特朗普照例在辩论后亲自发声，表示“这是我所参加过的、自己表现最好的一次辩论”，针对哈里斯阵营自炫“胜利”的行为，他嘲讽，“真要觉得自己赢了干嘛急着再辩论一场？这不是输了想扳本才会做的事么？”

近期明显亲特朗普的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加拿大艺术家戴维森（Robert Davi）、著名保守派作家斯旺森（Kristy Swanson）等一方面承认哈里斯“技巧娴熟”，另一方面附和特朗普及其团队的说法，指责ABC两位主持人“预设立场”、“实际上是三打一”；右翼演员索伯 (Kevin Sorbo)对ABC“预设立场、预设规则”的行为十分不满，在自己节目中祝“ABC之外所有人早上好”。

众议院共和党会议主席斯特凡尼克（Elise Stefanik）认为，“特朗普总统直接向美国人民传达了强有力的美国优先信息，重点是控制通货膨胀和加强我们的经济、保护我们的边境以及通过实力实现和平的外交政策”，因此是成功的，他指责“ABC主持人不是记者，他们是支持卡玛拉的活动人士，他们毫无根据地攻击特朗普，导致辩论变成3对1，同时他们允许卡玛拉反复撒谎”。他认为，特朗普“以压倒性优势获胜，并将在选举日再次获胜”。

历史学家、国际与安全事务项目高级研究员肖蒂斯（Emma Shortis）认为，辩论双方都有歪曲事实的问题，但“同样是谎言，胡诌难民吃狗肉与臆造关键数据、篡改官方政策细节之间，到底哪个更为恶劣”；

《镜报》政策撰稿人、已故参议员伯恩斯(Conrad Burns)的助手亨特 (Derek Hunter)称，“在ABC两位拉偏架主持人掩护下，这又是一个哈里斯回避实质性问题之夜，她卖弄着精心准备的话术，却对诸如经济、非法移民等真正政策性的问题闪烁其词”，批评两位主持人利用所谓“主持人对发言中事实的核查环节”对特朗普的言辞动辄“核实”，“但无论哈里斯如何胡扯都不会被核实，正如福克斯新闻的梅根·凯利（Megyn Kelly）所预言的，ABC成心这样，目的是让每个问题都与特朗普的争议有关，刻意让他陷入窘境。”

他承认特朗普“的确被激怒，以至于在诸如2020年大选这种今天毫无争论必要的问题上纠缠不休，但在为数不多正面讨论经济、就业等严肃问题时他表现很好，相反哈里斯则表现得不知所云”，他的结论是“特朗普点数胜，因为2024年的选民不会关注2020年选举官司的陈芝麻烂谷子，而在讨论通胀、边境控制等真正关注的现实问题时，特朗普表现很好”，认为“哈里斯之所以未被直接KO，仅仅因为今天有太多无条件憎恶特朗普的人”。

特朗普的搭档万斯对福克斯新闻主持人汉尼提（Sean Hannity）表示，“ABC的主持人未尽到职责，但特朗普尽到了”。

▲2024年9月10日，墨西哥蒂华纳一个移民收容所内，一名寻求庇护的海地移民在帮助打扫厨房，电视上正播放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和哈里斯的电视辩论 图/视觉中国

路透社美国大选专题记者、保守派媒体人科斯特 (Helen Coster)的报道指出，尽管亲民主党的名人和传媒极力渲染CNN民调数据和哈里斯“话术的胜利”，但随机采访10名迄今尚未决定投票意向观众得到的反馈却显示，哈里斯避重就轻、重话术轻实质性问题回答的技巧副作用明显——美国总统大选胜负关键是摇摆州的胜负，此次辩论的主场宾夕法尼亚州恰是七大摇摆州之一，摇摆州选民最关注的不是话术，而是候选人在实质性、政策性问题上的正面回答。

上述10人在听完辩论后，6人承认大概率投票给特朗普，3人哈里斯，1人不确定，“因此哈里斯赢了面子，但特朗普赢了里子，如果哈里斯继续这种回避具体政策建议的风格，前景不容乐观，毕竟摇摆州选民并不期待看到诡辩术，而是希望聆听候选人在如何改善美国经济、如何解决生活成本高企等问题上有什么真知灼见。”

报道援引佛罗里达州企业家卡迪什 (Mark Kadish)的话指出，摇摆州选民普遍相信拜登应对经济和民生不力负责，而身为拜登副总统的哈里斯始终无法说清楚，自己未来的经济金融政策究竟与拜登现行做法有何不同，“90分钟大部分时间她都忙着花式攻讦特朗普，却不肯拨冗解释一下自己的政纲。”

另一位内华达州的公司高管惠勒 (Robert Wheeler)也表示，自己在辩论后对哈里斯“粉转黑”，因为“我觉得整个辩论她都喋喋不休告诉我们‘为什么特朗普不是东西’，却不舍得说明‘为什么我是最合适的总统候选人’”，他坦承“我早就知道特朗普不是东西，但他的经济纲领至少能听明白，而哈里斯的经济纲领是什么？”

▲2024年9月10日，示威者在美国费城举行电视辩论的国家宪法中心附近抗议 图/新华社

03

博彩数据一般挺准，

但面对特朗普就不一定了

博彩公司的赔率向来被视作大选晴雨表。

辩论前两周看好特朗普的加密货币博彩平台Polymarket在辩论后给出“持平”（49%对49%）的新赔率；在英国博彩网站Smarkets上，博彩公司预测哈里斯现在有51.55%的获胜机会（高于上周的47.5%），而特朗普的赔率则降至46.3%；唯一在辩论前押注哈里斯获胜的PredictIt，如今将哈里斯的赔率调至56%，稳中有升。

虽然博彩市场认为选举结果仍然相当接近，但博彩者普遍认为哈里斯赢得了辩论。英国最大的点对点博彩平台Betfair Exchange在辩论尚未结束时就将押宝对象从特朗普转为哈里斯。Polymarket博彩公司认为，在综合辩论后的民意调查中，哈里斯有98%的机会被判定为这次电视辩论的获胜者。

博彩赔率在给美国大选“算命”时灵不灵？

账面上看还是挺灵的。据非营利新闻机构Conversation报道，自1866年以来，博彩热门押宝的候选人赢了40次中的38次，只“栽”过两次。

问题在于这仅有的两次“栽”，其中最狼狈的一次就是栽在2016年的特朗普身上：那年Betfair Exchange押宝希拉里赢面高达83%，特朗普只有可怜的17%。所以，真不好说。

《国会山报》高级政治记者帕内斯 (Amie Parnes)是一名亲民主党的媒体人，她也认为“哈里斯团队笑得有点早”，她指出，不论喜欢或不喜欢，特朗普的缺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就算在话术上堕入术中，在当前情况下也不会令他丢失更多分数，“强调特朗普是混蛋或罪犯毫无意义，因为人们早就知道了”，相反，阐述政策细节本就是哈里斯的短处，身为现任副总统又很难摆脱负面政绩的责任，“不论在辩论中对实质性问题说清楚或说不清楚，都有因此流失摇摆选民的风险。”

或许暂时可以期待呼之欲出的下一次电视辩论：福克斯新闻愿意承办，这是美国主流媒体中罕见明显亲特朗普的，无论参加或不参加，这将是哈里斯成为总统候选人以来最硬的一块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