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 : 0 | |||||||
(原文發表於2024年1月31日)你好,我是罗振宇。 《文明》这个系列节目会在2024年2月28号上线。这个节目每周一期,每期讲历史上的一年,从公元1000年开始讲起,一直讲到1912年。按现在的计划,这一期工程完工,大概需要20年。 01 贪污,在清朝是一种官场默契 我举个例子:比如“官员贪污受贿”这件事。如果就事论事,不用说,这肯定是错的,是当事人的道德污点。但是,如果稍微把背景展开一点,你就会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就拿古代来说,一个官员贪污的钱都装到自己的腰包里了吗?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十万两银子全是他的?肯定不能啊。因为你能在这个岗位上捞多少钱,周围的人全清楚,你要想坐在这个位置上,钱就得拿出来分啊。上级要送,下级要送,本地的要送,过路的也要送。 清代道光咸丰年间,有一个官员叫张集馨,他写了一本书叫《道咸宦海见闻录》,里面就详细算了一笔账。他有一次被任命为陕西督粮道,管粮食和后勤,肥缺啊。但要命的是,不只是他知道这是个肥缺,大家都知道。所以,他从北京去西安上任之前,就得送礼。当时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的,你弄到这么个肥缺,大概送礼,军机处的要送多少,各部门尚书、侍郎要送多少,送来送去,还没出北京城呢,一万七千两就送完了。这钱还是借的。那你说,这钱怎么出?当然只能上任之后去贪污受贿,或者说好听点,叫“收受陋规”,从未来的收入里出。 你说不送行吗?不行。这虽然不是社会的正式规范,但这是当时官场上的默契规范。你要是不服从,就等于把自己驱逐出这个社会网络。所以,清代的那些名臣,不管是曾国藩还是左宗棠,甚至是名声非常好的林则徐,没有不收受陋规的。 这么一说,你对那个时代的贪污受贿,是不是也有了一点“理解”? 02 “达尔文式”历史观,理解多样性 这只是很小的一个例子。只要我们把视野拉开,把一件事放到更大的时空范围,更大的社会网络里观察,我们的判断就会出现变化。你会发现,没有简单的是非对错的结论。 对,这就是我今天想跟你说的:不做封闭性的结论,这就是我们《文明》节目的一个基本特征。 请注意,不是说没有结论,而是要强调每一个结论都是有特定边界的,换一个时间和空间的坐标,这些结论就要变。 有朋友可能会说,那你做个什么节目呢?啥都没有结论,我如果看了,我的收获在哪里呢? 我自己的体会啊:学会对所有的认知对象,都不做封闭性的结论,这本身就是一种收获。 有一次,我问一位研究哲学的学者,我说,如果你给所有的哲学家评座次,你心里的前三名是谁? 他说,前三名我不知道,但是前两名我知道。一个是柏拉图,一个是达尔文。哎,这个达尔文,我们通常认为是生物学家哎,一共就俩名额,你怎么还让一个其他行业里的人挤进来占了一个呢? 他的解释很有意思。他说,其实人类观察世界,要么就是柏拉图的角度的观察,要么就是达尔文角度的观察。 所谓柏拉图的角度,就是“理念论”。简单说,就是万物都是表象,关键在于背后的那个理念,那个本质。每个具体的桌子都不一样,那当我们说“桌子”的时候说的是什么呢?是那个背后的、抽象的、本质的桌子。 我们讨论经常会冒出这种词:“你这个看法没有触及问题的本质”“你要透过表象看本质”,这就说明,我们是从心底里认同,凡事都有个本质,都需要一个结论。 这是符合人性的。因为世界太纷乱了,只要我们张嘴说,啥啥背后这个本质是啥啥,好了,世界立即安静了,我们至少可以假装,我们已经得出结论了:皇帝,就是地主阶级的总头子,王安石,就是壮志未酬的改革家,李鸿章,就是打出国际品牌的投降派。记住几个词儿,就可以让我们对世界充满控制感,多好?这就是柏拉图的角度。 但是,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达尔文,他就提出了另外一种观察事物的角度。 在达尔文之前,世界万物,大家都要追问一个本质的。既然上帝创造了狗,那总得有个基本模板吧?世界上所有的狗,虽然每只不一样,但是总有一些共同特征吧? 但是达尔文的进化论来了,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理论:天底下没有所谓的本质的狗,每只狗,每种狗都都代表了一种真实存在的生物学特征。而且这些特征,有遗传,还有变异,一直是在变化的。不要徒劳地做结论,说它就是什么,任何东西都在一点点地积累着变化,到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人类只好给它起了另外一个名字,它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东西。 你看,这是一种有别于本质主义的全新世界观:我们身处的世界就是这么热热闹闹、复杂多样、不断演化,一切都有联系,一切也都不一样。达尔文视角的价值在于,理解并且接受,这个世界的多样性,以及承认我们就是无法全面掌握它。 03 撕下标签,向历史出新考题 那我们的《文明》节目,毫无疑问,是想追求一种达尔文式的观察方法,去理解多样性。任何一个事物摆在面前,都是带有一些标签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标签扒拉开,然后不断提问: 这是个好事,那么请问,它的代价是什么?这是个坏事,那么请问,它有没有可能是另一个更坏的事的替代方案?这是一个当时看来不错的方案,那么请问,在长期的运行中,它带来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结果?等等。 比如说科举制度。如果要急着得出结论,可能两条也就够了:第一,科举制度让中国在古代就实现了上下阶层的流动,这是好的一面。第二,科举制度用非常僵化的考试方式,也埋没了不少人才。这是坏的一面。然后就结束了。 但是,如果我们《文明》节目要说到科举制度,我就要问很多问题:比如,隋唐时期,印刷术也不普及,民间谈不上有什么人才,为什么科举制度恰恰是从隋唐时期创立的?还有,隋唐时期的科举,那么多作弊的行为,皇帝心里也清楚,他们为什么不管?还有,用试卷考出来的官员,尤其是用诗文考出来的官员,能有行政能力吗?为什么科举重诗文,而不重事务?还有,为什么实行科举制之后,官僚系统贪污腐败现象更严重了,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所有这些问题,我能给出来的,都不是最后的、确切的答案,而是各种各样的解释。每一种解释里还可以提出新的问题,无边无沿,无止无尽。 这就是我所追求的“达尔文式”的观察角度。 为什么要追求这个?因为说到底,求知不是为了回到我们熟悉的地方,而是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对自己的期待,不是成为一个一成不变的人,而是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话说,2003年,70岁的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在一次颁奖典礼上说了这么一番话: “有机会接触文学,世界文学,就是逃离庸俗的牢笼、愚蠢的学校教育的牢笼、不完美命运与厄运的牢笼。文学是进入更广阔生活的通行证。” 是的,历史也是一样的。我们要的不是什么答案,更不是什么最终答案,我们要的不过是一张“进入更广阔的生活的通行证”。 《文明》节目,是我为你做的节目,也是我自己未来20年的学习计划的框架。我要做的,不是寻找什么答案,而是和你一起,进入更广阔的生活。 好,这里是《文明》节目的前传,它的设计说明书,我们下周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