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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發表於2024年10月22日)

10月初，离总统大选只剩一个月的时候，美国出了个大事——全美第一个大选结果预测交易网站开始接受投注。这个叫Kalshi的网站是个期货交易平台，去年9月开始申请开通政治选举结果的期货交易。

就政治选举结果开盘下注，在一些欧洲国家实属稀松平常，可在美国却是被法律明文禁止。不过，10月初法庭的裁决却判定Kalshi这款产品本身并非赌博。目前，虽然监管部门——美国期货交易监管会（CFTC）仍在上诉，但这边厢投资人已然蜂拥而至。到10月20日本文截稿之时，该网站上就总统候选人的胜败进行的投资总额已经超过3300万美元。

这样的投资机会，手里有余钱的谁能不动心呢？总统大选只有两个候选人，无非是一赢一输，闭着眼二选一，胜算都能高达50%，一举实现财务自由的机率可比买彩票大多了。

既然这不是赌博，投资人也不是赌徒，这二选一总不好意思靠抛硬币决定。但如果你想要像个正经投资人一样对局势进行深入了解、科学分析之后再做出明智的决定，你可能会发现今年这形势，听专家、看数据、读报表，也许还不如抛硬币来得靠谱。

民意不可测

民调是预测总统大选结果最传统的依据，但现在的问题是，民调的结果看上去越来越像一个故弄玄虚的老道不断在重复一句判词：天机不可泄漏。

7月底，现任副总统哈里斯取代前总统拜登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之后，原本人气急升，在民调中一度领先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7个百分点。但现在蜜月期已过，她的优势已经逐渐回落。

截至当地时间20日上午，即时民调网站Real Clear上的比分显示，特朗普的支持率为48.4，比哈里斯高出1个百分点；在将扮演决定性角色的七大摇摆州，特朗普的支持率均领先哈里斯0.2到1.8个百分点。另一个即时民调网站FiveThirtyEight上，特朗普的支持率为52%，比哈里斯高出4个百分点；七大摇摆州两人各有地盘，支持率差距最高2.1个百分点。《纽约时报》根据民调制作的选情模板上，哈里斯的支持率是49%，比特朗普高出1个百分点；在七个摇摆州两人同样各有千秋，最大差距是2个百分点。

这些数字似乎详实全面，提供了大量信息。但你要知道，一般来说，政治选举民调的误差范围在3个百分点左右，而上述比分几乎全部在误差范围之内。所以这些民调结果用一句话总结就是：基本上说了等于没说。

Polymarket网站上显示的特朗普和哈里斯赢得大选的几率。

其实最近两届总统选举中，民调屡次表现失准已经动摇了其在大选结果预测这个江湖中说一不二的权威地位。2016年，民调普遍认为当时的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将大胜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结果被打脸。事后民调机构痛定思痛，找到症结，普遍认为是抽样中忽视了把特朗普送进白宫的主力--低学历白人选民。

2020年大选的民调中，这个问题得到了纠正。2020年民调虽然测对了拜登胜选，但在两名候选人比分差距方面差出了4.5个百分点，是过去40年里总统大选民调与正确答案差距最大的一次。更要命的是，那次民调到底出了啥问题到现在研究者也没给出明确答案。也就是说，导致2020年民调不准的因素在今年的民调中很可能仍然存在。

博彩灌水

除了民调，另一个流行指标就是博彩市场。一些专业人士认为，民调是对选民在结果公布之前的时间段里的意见汇总，而博彩是人们根据对未来形势的期待下注，因而博彩比民调更能准确预测大选结果。

目前，美国国外的博彩网站和国内的Kalshi网站新开的局，指针都大幅偏向特朗普。Kalshi网站上买特朗普赢的股价是57美分一股，比哈里斯高出14个百分点。在不允许美国人参与的国际博彩平台Polymarket上，特朗普的赢面更达到59.7%，比哈里斯高出19.5个百分点。

美国法律不允许针对政治竞选结果开展赌博，是因为这个口子一开，包括候选人在内的各方人马就有可能通过博彩投注来营造众望所归的幻像，而博彩投注的走向反过来又会给人们提供心理暗示，甚至在最后关头改变一些人的投票选择。

这次博彩下注的趋势，已经有一些灌水的迹象，比如路透社一篇最新报道发现，Polymarket平台上近日有4个账户押注了总共3000万美元赌特朗普赢，这4个账户可能是不同人拥有，也可能是同一人拥有。作为投资者，你的本能可能会告诉你押注赢面大的那位，但你的理智一定会提醒你，且慢！这一切，听上去也太像股市上常见的割韭菜套路了。

专家还能信吗？

如果民调和博彩市场都不靠谱，那么，也许专家们的预测可以作为指路明灯？

美国人气最旺的预测大神、美利坚大学历史教授艾伦·里克曼（Allan Lichtman）发明了13题测试法，号称曾经准确地预测了从1984年至今十次总统大选中九次的结果。他唯一的一次失手，还是因为2000年戈尔与小布什的对决中，在票数难分胜负而重新计票迟迟不能结束的情况下，戈尔为顾全大局主动让贤所致。

里克曼这套模型包括13个是非题，由他自问自答，如果其中6个或以上问题答案为“No”，那么白宫就会易主。这13个问题，涵盖从最近一次中期选举两党的输赢、民众是否认为其有性格魅力等五花八门的内容。这一次，里克曼用这套秘笈算出来的结果是：哈里斯将成为美国第一位女总统。

但是，里克曼这套模式近来也屡遭诟病。他任教的美利坚大学的两名校友、如今做记者的拉斯·艾默生（Lars Emerson）和麦克·罗维多（Michael Lovito）今年年初专门撰文指出，里克曼的问题答案并非建立在客观数据的基础上，而是充满主观因素。至于他过去对总统大选结果预测“十拿九稳”的成绩，艾默生和罗维多说，这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就过去十次大选来说，如果按照民调的数据来进行预测，结果也能对九次。

当然，里克曼也并不是这个领域的唯一大神，其他的大神们也各有各的模型，各有各的论断。另一位颇受追捧的数据专家纳德·萧华（Nate Silver）发明的模型判定，本次大选的两位候选人势均力敌，获胜机会各有50%。

7月15日，特朗普举起拳头出席2024年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他的耳朵上缠着绷带。

今年横空出世、引人侧目的另一款模型，则来自前美国陆军情报上尉希思·凯绍（Seth Keshel）。这位特朗普铁杆粉丝坚信，特朗普自己炮制的2020年大选被盗的论调，把他的模型建立在对各州民主党在大选中作弊的可能性来进行的评估之上，测出的结果当然符合他自己早已未卜先知的结论——特朗普大胜。

这个以“大选被盗”理论为基础建立的模型可谓前所未有、惊世骇俗，不过在光怪陆离人才济济的大选预测行业，这都算不上最奇葩的。其实用“人才”济济来形容也不准确，因为好多预测专家根本就……不是人。

大神非人

很多足球迷可能还记得，十几年前那条名叫保罗的章鱼，养在德国的一个海洋生物中心的深闺之中，能通过挑选那些贴着不同国旗的盒子里的食物，准确地预测世界杯球赛的结果。

2010年，章鱼哥准确地预测出了世界杯七场比赛的结果，包括西班牙夺冠，因此名声大噪。这之后没几个月，或许是因为绞尽了脑汁，敬爱的章鱼哥就寿终正寝了，享年2.5岁，他的传奇鱼生至今仍在世间传颂。保罗的成名对其他动物应该也是个激励——如果章鱼能够预测世界杯，谁说别的物种就没有预测总统大选的神奇能力呢？

《科学》杂志在今年9月的一篇文章里介绍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一项研究，研究人员发现，猴子一般不太敢盯着位高权重的彪悍公猴看太久，但对于地位较低的公猴或母猴，它们的目光会停留的时间长一些。这个特点扩展及人似乎也适用。于是，研究人员向猴子展示了1995到2008年美国的273场参议员或州长选举候选人的照片，猴子用它们趋弱避强的小眼神儿辨出输赢的准确度达到54.4%。

但对于2000年到2020年期间的总统大选，这些猴子的表现稍差，正确机率降至50.4%。

在面对特朗普和哈里斯的照片时，猴哥干脆就掉了链子，眼神游离，让研究人员无法定论。但如果两名副总统候选人直接对决，猴哥明确地指出，呃，瞄出，特朗普的副手万斯必输无疑！

这个结果其实挺让人失望的。由于在面对总统候选人的照片时过于扭捏，猴哥痛失成为大选预测期货行业首席投资顾问的资格。枉为灵长类，表现还不如蟑螂。

在新泽西州害虫管理协会8月15日举行的第21界年度蟑螂短跑比赛中，身背哈里斯照片的蟑螂一开始有点魂不守舍，但很快进入状态，一马当先冲过了终点线。而身背特朗普照片的那一只，跑到一半似乎突然想要证明地球是圆的，开始掉头往回跑。比赛主办方称，这正是这次大选的真实缩影——哈里斯入场晚但步伐稳健，而特朗普年老力衰，有时还会犯迷糊。他们还说，蟑螂短跑比赛对总统大选结果预测的准确率至今保持在84%。

8月29日，美国佐治亚州，哈里斯在佐治亚州开展为期两天的竞选活动。

两种可能

其实这次大选结果之所以如此神秘莫测无法定论，主要原因是比赛太过胶着，两人比分几乎难分上下。这其实就是预测这次大选结果的最关键的密码：在2020年大选失败后，特朗普阵营抛出的“大选被盗”的论调已经深入其支持者骨髓，加上特朗普本人拒绝做出如果败选会坦然接受的承诺，他的团队也已经摩拳擦掌地一心盯紧摇摆州投票站。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此接近的比分使这次大选只可能有两种结果：一是特朗普赢，二是特朗普宣称他赢。

在很多人眼中，这两种结果都是灾难，而第二种结果将会是更大灾难。当年在“大选被盗”论的加持下，特朗普阵营及其支持者在9个州提交了60多单法律诉讼，质疑内容从投票机做假、选票被篡改到计票程序出错、选民非法投票名目繁多，但最后这些案件几乎全部因为证据不足或立论不成立败诉或被法庭拒审。唯一一个被低级法院判赢的诉讼，最后也被最高法院推翻。同时，另一批对此进行反击的法庭诉讼已经导致一些特朗普的支持者被判罪，而前总统本人也被司法部和地区检察长以“颠覆大选”为罪名提起诉讼。

但这些并未吓退“大选被盗”说的拥趸们，今年大选之前，他们已经做足了准备。美国的总统大选并非一人一票定输赢，而是按各州选举人票数计算，全国总共538张选举人票，得到270张的候选人得天下。各州选举人票数不等，才使得一些选举人票数较高的州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一般来说，赢得一个州选民总票数的候选人，就可以斩获该州所有选举人票。

2020年大选后，特朗普阵营派出一批自己人，在他输掉的一些州充当“选举人”，提交认证书称特朗普赢得了该州的选举人票。这一招建立在特朗普阵营律师对法律的另类解读之上，认为副总统有权在特定情况下替换各州的选举人，并接受他们对选举人票归属的判定。但当时的副总统潘斯并未就范。事后，这批临时上阵的“选举人”被称为“假冒选举人”，有些人因此被定罪。但今年，根据CNN一篇最新报道，这批“假冒选举人”中有十多名在摇摆州卷土重来，成为了被正式任命的选举人，这些州另有16名选举人也是“大选被盗”说的支持者。

目前，特朗普阵营已经开始在司法层面为败选后的反击铺路。在最近一两个月里，共和党已经提交了90多单关于大选投票、计票规则的诉讼，比如质疑没有填写日期的邮递选票是否应被计算在内。这些诉讼大多集中在摇摆州，明显是意在通过法庭判决，为特朗普将来可能对计票提出的质疑保驾护航。

剧情至此似乎有点抄袭历史之嫌，让人误以为今年大选之后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形，最多也不过是2020年的重复。但乔治城大学法学中心教授尼尔·卡塔亚（Neal K. Katyal）几天前在《纽约时报》上发表文章，分析了目前美国制度中防止推翻大选结果的各种机制，发现根本防不胜防。他的忧心和恐惧在字里行间扑面而来：“当年的流氓（rogues）已经不再是业余的，他们用了四年的时间变得专业起来，在多个层面详尽地部署了战略。”

“这个世界中，一个政党仍然被2020年大选造假说所左右，并准备好在2024年再次抛出这一论调，我们有太多值得恐惧的东西……赤裸裸的现实是，没有能立即解决可能出现的选举危机的办法，但能够催生它的人事布局，在法庭、立法机构和政府中，已经基本到位。”卡塔亚说。

在这种担忧的基础上，更雪上加霜的一点是，这个国家几乎人人都能搞到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