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24年11月13日)

2020年10月21日，美国大选前夕，川普突然签署了一项堪称爆炸性的行政命令--“F计划”，之所以说是爆炸性的，就在于它试图改变美国的公务员制度。

只要没犯什么大错误，公务员在全世界都是很难开除的，之所以这样，是为了避免基层产生人身依附关系，美国的公务员也一样。

根据1978年通过的《公务员制度改革法》，联邦雇员受到公务员制度的保护。

而这种保护成为了他们的底气，如果总统的政策不符合他们的利益，要么就不执行，要么就故意往歪处执行，来个低级红高级黑。

川普的第一任期就被坑得不轻，他口中的“深层政府”很大程度上就是指这帮公务员。

就算川普能开除各个局长、部长，但中下层的公务员是无法发一条推特就开除的，偏偏政策执行又要靠他们，只要他们不配合，就没法搞。

于是川普想来个釜底抽薪，“F计划”提出，允许将联邦雇员的公务员身份保护取消。

具体流程是这样的，假设川普想开除A部的中层人员詹姆斯，就先把詹姆斯转入F计划。

而被列入F计划的人员，开除起来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走一大堆复杂的流程，直接由A部的部长提交申请，联邦人事管理局批准即可。

简化了不少。

由于联邦部长和人事管理局的局长是总统提名的，随时可以开除，等于总统有了间接开除中下层公务员的权力，这是空前的权力扩张。

如果能实现，联邦层面的公务员势必会大清洗，全部换上“自己人”，政策推行的难度会大幅降低。不得不说，F计划是很牛逼的。

不过一个月后的2020年11月，川普就在“拜登曲线”中莫名其妙地输掉了，最后那几个月基本是政令不出白宫，“F计划”就没来得及执行。

但川普一直对“F计划”念念不忘，视其为对抗“深层政府”的关键，重新上台后，重拾“F计划”的概率不小。

除了“F计划”，川普瓦解“深层政府”的另一个重点，是对情报机构开刀，包括清除情报机构中的腐败分子、全面改革外国情报监视法法庭、建立独立的审计署以监督情报机构等几个方面。

这里说的情报机构，主要是指FBI（美国联邦调查局）。川普第一个任期内，FBI是“通俄门”的调查机构，2022年8月，FBI又突袭海湖庄园，对川普进行了抄家。

所以许多共和党人对FBI非常愤怒，认为FBI是民主党打击政敌的一支枪，不再在政治上保持中立，不再是联邦机构，成了“深层政府”的下属机构。

清除腐败分子，无非是把FBI内部敌视川普的人开除，这一点好理解，但“全面改革外国情报监视法法庭”，又是怎么回事呢？

1978年，美国通过了《外国情报监视法》，允许FBI监控在美国的外国人，比如驻美大使馆，然而，FBI监控外国人的时候往往会涉及到本国人。

毕竟有些美国人会和外国势力合作，或者FBI认为你和外国势力合作了（“通俄门”就是典型）。当年不少美国人担心，FBI会借着监视外国的借口，来监视国内。

为了打消疑虑，就设立了一个特别法庭。FBI想在监视外国人的时候顺便监视本国人，必须得到特别法庭的批准，也就是制衡一下FBI。

只不过，这个法庭在川普看来根本没发挥作用，FBI监视我的时候得到法庭批准了吗？

显然没有。

既然没有，这个法庭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对FBI的违法行为展开执法？还有，FBI抄我家的时候，你们法庭为什么会同意？

必须把里面的法官都换了，把法庭掀个底朝天，恢复其制衡FBI的职能，还得建立一个独立审计机构，对FBI的账目进行审计，并对FBI的活动进行监督。

同时，川普认为“深层政府”和大公司息息相关，必须限制大公司的利益输送，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我将努力禁止联邦官僚在他们打交道和监管的公司中占据职位”。

我们知道，旋转门是一种潜规则，受到企业资助的人，一会儿是官僚，一会儿又去企业任职，自然不可能真的用心去监督企业的违法行为。

此外，川普对抗“深层政府”的措施还包括限制议员任期、打击假新闻、将联邦机构迁出华盛顿。

计划总的来说很出色，要是能实现无异于一场变革，“深层政府”将遭到沉重打击，但难度很大。

首先，“F计划”等于得罪绝大部分的公务员，历史经验一再告诉我们，别说总统，即使你是皇帝，得罪大部分公务员也没有好果子吃。

政策要么推不动，要么被带歪。到时候，不知道要整出多少幺蛾子，信不信再给你整个“通俄门”出来？

川普第一个任期政策难以推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公务员们在抵制。

民主党能掌握他的一举一动，也少不了部分公务员的通风报信，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川普在白宫上个厕所都有人向民主党打报告”，一点也不夸张。

而且总统的权力集中在联邦层面，州和县通常管不到，意味着“F计划”即使能推行，也是在联邦一级，地方的州和县一时半会是没办法的。

这些地方公务员们会不会给川普一点颜色瞧瞧？比如地方教育局，你川普不让推行LGBT是吧？我偏要往死里推行，甚至强制在校园里推行。

从选举的角度，“F计划”也有不小的负面影响。

美国公务员的数量是很庞大的，截止2023年超过2236万，相当于美国总人口的6.7%，真要搞“F计划”，等于不要这些选票了。

考虑到两党的铁盘都很铁，中立选民很少，川普这次的总票数也就赢哈里斯不到5%，6.7%的变动对政治生态的影响是很大的。

其次，限制“旋转门”不切实际。

美国今天有不少公司，产品质量是真的不行，生意能维持下去靠的就是“旋转门”，波音就是典型。

波音的飞机质量如何，全世界都心知肚明，但就是能通过检测，就是能拿到合格证书，靠的就是旋转门，塞了一大堆人进政府里。

阿里·巴赫拉米，原FAA（联邦航空管理局）的首席安全官，也就是负责质量监管的，退休后先去了“美国航空航天工业协会”，帮波音做游说工作。

后来，他又被返聘回到FAA，担任二号人物。像巴赫拉米这样的人，在FAA内部还不知道有多少，这就是波音能获得合格证的原因。

不让搞旋转门，严格监管的话，波音还不得倒闭？类似的公司可不是小数目。

旋转门还涉及到庞大的游说产业，光在华盛顿北部的K街，就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千家游说公司，牵涉其中的权贵可不是一般的多。华盛顿但凡有头有脸的政客，有几个是不开游说公司的（名义上是咨询公司）。

川普想禁了不是一般的难，真要下狠手的话，不排除会被再打一枪。还有打击假新闻和限制议员任期，也是不太可能成功的。

真正有机会的，是将联邦机构迁出华盛顿和削弱FBI，但也不会那么容易。

前者，目的是让“深层政府”无法抱团，在川普第一个任期的末尾已开始实行，美国内政部下属的土地管理局，2020年从华盛顿搬去了科罗拉多州的大章克申县。

结果是局里上上下下怨声载道，毕竟从首都搬去一个中西部小城，心理落差太大，很多人接受不了，不少人还在华盛顿买了房，家人也在华盛顿，分居两地自然不爽。

所以拜登上台后，又给搬了回来。

川普想再搬一次的话，理论上不难，实际上嘛，若不解决上述问题，搬迁必然被抵制，很容易一直拖到2028。就算能解决上述问题，也得保证四年后还是共和党执政。

否则换了民主党，又会给搬回来。

后者，2022年后，共和党掌控的众议院就成立了调查委员会，专门调查FBI。

前面说了，川普削弱FBI的措施有三个：清除腐败分子、恢复特别法庭的职能和成立特别审计署。

前两个措施执行起来不容易，还是那句话，FBI和特别法庭这两个机构里塞满了民主党的人（共和党当然也有人，不过是少数），在“F计划”执行前景不明的情况下，亲民主党的中下层人员很难踢出去。

考虑到共和党掌握了两院，真正可行的是成立特别审计署、查查账目，FBI的账目是一定有问题的，准确地说，世界上没有多少机构的账目经得起查。

一旦查账过程中发现腐败等问题，或者在监督过程中发现存在其他重大问题，引发舆论不满，可趁机予以削弱。

然而，FBI也不是傻子。

2022年中期选举后，掌握众议院的共和党就成立了一个专门调查FBI的委员会，由MAGA派人物、俄亥俄州众议员吉姆·乔丹领头。

对此，FBI是怎么应对的呢？

就三个字：不配合。

调查委员会让FBI提交一些材料，FBI死活不交，那些一定要交的，也想办法拖上几个月，等弄好了交上去后，什么问题都看不出来。

调查委员会让FBI的局长出席听证会，局长说没空，改天吧，到了改天还是没空。实在推不过去不得不出席，那就打官腔，什么也问不出来。

气得共和党最后发了一份一千多页的报告，大骂FBI“烂透了”。从这个“前车之鉴”来看，川普就算成立了特别审计署，想削弱FBI也没那么容易。

改革虽然有对错，但更多的是利益之争，任何改革都会涉及到茫茫多的饭碗。

没有人愿意自己端得好好的饭碗被人砸，那干脆就不改，这就是“百万漕工”。只不过，不砸一些饭碗，更多人的饭碗会被漕工们砸掉。

利益矛盾一再跳过道德、底线的护栏，露出狰狞的枪口与火舌。

川普幸运地躲过了决定命运的一枪，潜伏在海湖庄园的枪手试图打响第二枪，一而再地出现类似事件，已经说明了矛盾之尖锐。

如果上述瓦解“深层政府”的措施真的推行，我毫不怀疑，明里暗里将有更多的“枪口”对准他。

川普的宣传片里有句话说得好，他们不是冲我来的，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只是我恰好挡住了他们的路。

坐在场边当观众永远是最容易的，上场比赛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出色的实力；也许，这就是他再次获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