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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發表於2025年2月20日)28年前的2月19日,邓小平同志与世长辞。 邓公有一个非常大的特点,就是往前走、向前看。这使得他是一个,用四川话讲叫很撇脱(指干脆利落)的人,也是一个不纠结,没什么内耗的人。 这种个性是怎么形成的,恐怕从他少年的时候就有。1919年的时候,邓小平还不到16岁,他父亲在重庆听说留法勤工俭学招生,就写信回广安要他去读,然后准备去法国。 然而邓小平的母亲不同意。邓希贤是家中长子,其母常年操持一家人的生活,事务繁重,一心想的就是长子大了可以为她分点忧。现在好不容看到点希望,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自然是舍不得。 远隔万里重洋,去有时,回来就是遥遥无期,一般小孩都视之为畏途。但邓小平不一样,很愿意去。他还做母亲的工作,又是争论,又是讲道理,母亲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 邓小平去法国两年后,曾写了封信回老家。信里说,他参加了革命,因此提出了两件事。一件是今后不能回家了,也不能顾家了;另一件是,要求废除家里给他定的一门娃娃亲。 邓小平是说到做到,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哪怕后来进军西南时到重庆,后来晚年去成都住在金牛宾馆,离老家都很近,却都没有回去过。 按说思故乡是人的本能,主席还写“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然而邓小平既不回老家,也不写诗。他的确不是那种纸短情长的人。 出来就出来了,不回头看。 但他并不是不重感情,而是很重感情。只不过经历的起伏多,理性会大大地超越感情,变成一种克制,成为“钢铁公司”。 我看邓公女儿的书里讲,邓朴方摔伤后,邓公夫妇当时处于隔离状态,起初不知道。后来允许子女去探望时,他们才知道这件事。卓琳抑制不住悲痛,一想起就哭,一直哭了三天三夜。但是邓小平不流泪,只是不停地抽烟。然后他对卓琳说: 既已如此,要尽量想办法让儿子得到治疗。 然后提起笔来给主席写信,像这样为家人的信,在那些年他还写过很多封。后来再度复出,主席见到邓小平时,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邓小平的回答就是两个字: 等待。 等待也好,既已如此也好,都是不带情绪的表达。这就是邓小平风格。话也不多说,尤其一两句说不清楚的,说起来也没什么意义,更不需多言。 与其说,不如脑子动,不如脚下行。只要条件到了,他可以迅速向前看,无缝切换,毫不含糊。 就说二度复出那次。解除禁锢后,他并没有马上回北京,而是提出要求到江西各处去看看。在泰和县,他遇到一位原来红一方面军的老战友。老战友向邓小平控诉了自己遭遇的暴行。 言谈中,小平同志并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罕见地点评起了人物和时事,他说: 101这个人不能说没本事,但是个伪君子...101垮台了,我们党的日子会好过点。就是有那么几个书生在胡闹。 尽管偏居一隅多年,但邓小平看得很清楚,他说这个话,像是在对老战友说的,仿佛也在对即将回北京的自己说:就是有那么几个书生在胡闹。 江西的日子看上去对邓小平来说是停滞的,是没有向前的。但是也不尽然,事实上他没有停止过思考。 那次出行他到了曾经战斗过的瑞金,看了瑞金的一个制糖厂,他问负责人,你们怎么还用手工包装糖果,为什么不搞机械化?那天晚上,他对瑞金县委的人说: 应当说,现在比过去好多了。但是和西方国家比起来,我们最少落后四十年。我们还需要努力。 物理上的停滞,不代表思想上的停滞。江西的邓小平小道虽然小,但酝酿出来的就是改革开放的大赛道嘛。 一个领袖人物,他身处的位置使得他的个性与风格,不仅会影响历史进程的方向,也会影响历史进程的速度。 人也好,国家也好,总是背着许多包袱,就怎么样也不会跑得快。 比如讲向前看,就不能过多纠缠历史问题。1978年底的三中全会(准确说是之前的中央工作会议),邓小平花了相当大的功夫,去准备一篇提纲挈领性质的讲话。 这篇讲话的提纲是邓公一口气拿出来的,然后找于光远等同志扩展成一篇讲话。在简略的提纲里,邓公写的是,解决遗留问题要快,干净利索,时间不宜长: 向后看是为了向前看。 图为邓小平撰写的提纲。
后来这篇文章写出来,就是著名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我认为这是邓公最重要的三篇文章之一。 在文章中,他谈到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要大处着眼,可以粗一点,每个细节都弄清楚不可能,也不必要。后来有人把它概括为: 宜粗不宜细。 这是处理历史问题的一种智慧,目的是为了团结一致向前看。 好多人都听说过,邓公对80年代的“伤痕文学”有个评价是“哭哭啼啼,没有出息”。我没查到这个评价的出处。但不要过多纠缠历史问题,这类案例是有的。 我最近不是在写东北解放战争吗,就看到一个材料。在80年代,党内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对当年东北局工作的评价问题,有一些分歧。两位老同志都组织编写了材料,两个材料都送到了小平同志面前。 那小平同志是怎么批示的呢?据《邓小平年谱》记载,他批示说: 这种问题不要再扯了。 最后那两份材料都存档,都没有发表。 中国是一个非常重视历史,也非常重视“纲”的国家。这是我们的传统。但是很多时候,如果过度去纠缠历史,或总是照老路走,就会偏离实践,更会错过时机。 邓小平虽然不爱讲长篇,但会在无意间,给人传达自己的想法。1984年1月,他第一次南巡到广东中山视察期间,攀登了当地的罗三妹山。快下山时,由于前方山路难行,工作人员建议从原路返回,小平同志说: 我不走回头路。 邓公讲“向前看”,“不走回头路”,包括他的“不争论”,都是他的高明和伟大之处。如果没不是这样,人人都左顾右盼,瞻前顾后,改革开放显然是不可能进展得那么快的。 相比纠缠不清的历史,争论不休的理论,看得见、摸得到、叫得响的现代化,才是邓公关注的焦点所在。 在这样的问题上,他就不会搞什么“宜粗不宜细”了,而是要仔仔细细把账算清楚。 1983年在江苏,他问当地负责同志,到2000年,江苏能不能实现翻两番?江苏的同志说,就全省而言,用不了20年时间,就有把握翻两番。 当知道苏州的人均工农业产值已经接近800美元时,邓小平又问: 人均800美元,达到这样的水平,社会上是一个什么面貌? 那次江苏之行,给了邓小平非常大的信心,回去给好多老同志都讲。 图为江苏的同志在汇报。
十年之后的1993年,邓公已经接近90岁了。这一年秋天他完成了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审定了《邓小平文选》的第三卷。 第三卷的最后一篇文章便是他的“南方谈话”。经过整理后的谈话的最后一段是: 从现在起到下世纪中叶,将是很重要的时期,我们要埋头苦干。我们肩膀上的担子重,责任大啊! 邓公看到这个结尾,感到非常满意。他为什么满意? 我想,是因为在他决心传之后世的文选里,最后的话,依然是向前看的。 谨以此文纪念邓公逝世二十八周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