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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發表於2025年5月15日)

真诚是沟通的前提

男性应该如何与女性相处？

我的感悟是从刘天池老师的《表演课》里来的。你可能觉得有点儿怪，“表演”不就是伪装吗？两口子打架，很伤人的一句话就是“你别演戏了”，说明连信任都出问题了——多说一句，这类伤人的话，越是亲近越要谨慎，它们就像是吵架的时候摔碎的盘子，当时打扫了，但是忘在角落里的碎片也会在不知什么时候蹦出来，扎伤人的脚。

我从天池老师的课上的体验是：表演并不是伪装，而是非常真诚的事，它是在创造或者说是成为一个人。按照她的专业表述，这个过程叫“建立内心视像”，这可以作为夫妻、恋人之间彼此理解的途径。

我之前参加过一期聊天节目，那一天的主题叫“暂停”，意思就是因为一段不如意的经历，自己原来的人生计划被打乱了。现场有一位女士说，自己的人生暂停很典型，就是生孩子的那一两年。他们夫妇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她也觉得自己有能力应付：孩子也很健康，婆婆也讲道理，主动来帮忙。

丈夫虽然不算无微不至，但是对自己很忠诚。然而她还是崩溃了，埋怨丈夫不理解自己，她要求丈夫记住每个她认为重要的日子，当天要有礼物和浪漫的仪式感，丈夫觉得她是无理取闹，总掰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每次吵完架，这位女士总是陷入怀疑和自责，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苛刻，是不是患上了产后抑郁症？越想越伤心，觉得生活都没有意义了。

我那天说不出什么好建议，因为我心里也在忐忑地“对号”。她丈夫的那些表现我也都有，我过去也是一屁股坐下来就打算和我妻子讲道理，企图让她同意她说的都是假问题，因为她的思想没有通，至于我最后的下场，想必你也猜得出来。后来呢，我想了个消极的折中方法：认错积极主动，改进速度缓慢——因为你改得太快了不利于再犯。这是把集中的矛盾变成了按揭，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陈海贤老师在《亲密关系课》里也说：就算双方都是讲道理的伴侣，也未必相处得好，重要的是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怎么配合？关于这种配合，我听天池老师的表演课的时候，想到了一条辅助线，先拿出来和男同胞们分享。

我的想法是：你不要执着于自己的道理，你先在心里建立一个场景，去扮演你的妻子，去体验她。

那位女士也相信，她的丈夫是值得信任和托付的，问题是他不理解自己感情里那些潜在的东西。这个潜在的东西是什么？我们来设定一个表演场景：很多刚刚有孩子的家庭，为了保证丈夫上班而分房睡，母亲要独立承担夜间照看婴儿和哺乳。这样的夜晚，她是怎么度过的呢？做丈夫的可以体验一下：婴儿熟睡的时候，母亲起初在凝视他，产生出浓浓的爱意；然而在黑暗和寂静里，她接下来就会感到恐惧，担心孩子的健康出问题，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当人获得了最珍贵的东西时，往往有类似的焦虑。再说了，婴儿睡着了可爱，一醒过来就开始吃喝拉撒，不停哭闹，很难哄，是一个屎尿俱全的小怪物。睡眠不足的母亲被吵醒，就会焦躁地想：这样日复一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谁又能帮一帮我？我中断了自己的事业，失去了独处的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世界变化得这么快，我将来又该怎么办？只能去靠丈夫吗？他理解我吗，他靠得住吗？他为什么连一句感谢和肯定的话都不说呢？她在这个漫漫的黑夜里，就陷入了这样深深的忧郁和哀怨之中。

假如你能像好演员那样，用自己的情感，乃至身体去体会妻子独自度过的夜晚，再把这个夜晚乘以几百个、一千个，那你就会感受到：当她怪罪你的时候，到底出于什么样的情绪堆积？她需要的不是单纯的礼物和仪式，尤其不是从你那里学什么道理。同样，男人也有许多他们的至暗时刻，也等待着被女性理解。增进沟通有很多的具体方法，然而真诚永远是前提。

再说了，就算是用情不专的人，情种和渣男的区别也还在乎于一个“诚”字呢。

体验对方的情感

这种体验过程也是一种情感培养。我读过一些著名演员的回忆录，他们都认为：表演是在对不同角色的体验里磨出来的，感性成分要胜过理性成分。在体验里，他们会和角色建立很深的感情联系，哪怕是一个反派人物。

就说英若诚吧。演员大体上分“性格演员”和“本色演员”，本色演员在化妆的时候变化很小，他们是从自己的本色里寻找各种性格，我觉得姜文就是典型。

而性格演员是在不同的性格里寻找自己强烈的本色，角色和自己的性格差异越大，他演得就越过瘾，“装龙像龙，装虎像虎”，英若诚就是典型的性格演员。他既能在意大利电影《马可·波罗》里演皇帝忽必烈，也能在《茶馆》里演人贩子刘麻子。

1958年排演《茶馆》的时候，老舍先生对年轻的英若诚说：“您演的刘麻子不够坏，但是您可千万别去演那个坏。”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要英若诚去彻底体验刘麻子。抗战时期，英若诚的父亲、哲学家英千里被日本宪兵抓进了监狱，他们全家只能靠当买度日，很多“打小鼓”收旧货的小商贩就借机低价骗走了英家的收藏。英若诚回忆，那些人时而哄骗，时而刁难，态度是一会儿一变，目的就是赚钱，而且他们理直气壮，不觉得自己在做坏事，认为这是在帮卖主的忙。

他就明白了：刘麻子不是咬牙切齿的恶人，而是不觉得自己坏的坏人，他说那套歪理来替自己开脱的时候，也有一点儿相信。想通了这一点，他演的刘麻子浑身上下都是戏。

假如你要去体验别人，别带着自己的价值判断，一边体验一边和对方抬杠，那样的话，你的体验就不准确了，表演的准确像做汤时放盐，多一撮，少一撮，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你要先完整地走进对方，走出来的时候再做个人的评论。

体验到对方的情感，这还不算完，表演给我们的另一种馈赠是帮助表达。天池老师的定义很好：“表演是把我们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我们的真情实感，通过外化的各种各样的手段能够有效地传递给他人。”之前，我和那个案例里的丈夫都觉得：反正我心里有，我也没做背叛你的事，为什么还非得说出来呢？多肉麻啊？问题是，你不说，对方怎么知道啊？

《表演课》里提到了一个案例：徐峥演《我不是药神》的时候，那些病友为他送行，他在这一刻是需要流泪的，但是徐峥因为情绪干扰哭不出来，第一天的戏就这么废掉了。为什么一定要哭？现实里的人也不一定都哭。

天池老师解释：因为观众看到这里的时候有这个期待，商业片要做到感情直给，及时回应。“我们心里得装着观众，让观众有这样的一个满足感”。当女性需要更感性的表达时，男性同样也应该回应。学过《表演课》的同学知道：徐峥的解决方法是给角色写了一封信。就是啊，你说不出来，你还不能真诚地写封信吗？

生活需要不断地去审视

接下来，想和女同学们分享一些想法：就是如何看待前面说的那个“暂停”？从演员的职业素养里，我们能不能获得什么启发呢？

我觉得可以。《表演课》的第6讲说的是“保持角色的完整性”：演员的任务是一场一场地演，完成不同片段的拍摄，但是必须要保证这个角色看起来得是同一个人。所以演员要找准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有什么样的最终目标，他有什么样的思维方式？“找到这个角色”是演员的最高任务，找到、找好、找准了角色，零散的拍摄就有了准绳，不会迷失。

那么，当我们说自己“被暂停”的时候，我们真的找准了自己的角色和目标了吗？表演艺术家们有个法门，他们在表演时不是完全沉浸于角色，也有一部分意识在冷静地审视自己。我们的生活也是一样，需要不断地去审视，暂停也有它的价值。它给我们机会去想：原来以为的那些目标，比如升职加薪，真的就是人生的全部吗？

我不认为结婚和生育是理所当然的，那也只是种选择；同样的道理，用一段时间专注地养育自己的孩子，享受做母亲的一切，对很多人来说也是促进自我的完整。这两种角色的选择，没必要彼此否定。真正的完整，并不是快速、机械地完成目标，而是一再地审视，一再地确定自己的选择。

人生又是很有意思的，如果你把它比作一场旅行，最精彩的旅行未必是事先做好规划，一丝不苟地执行；当你走到一条意想不到的岔路时，也可能看到更好的景致。

虽然我没有机会和天赋当演员，但我从《表演课》里获得了许多。表演艺术家黄宗江讲过一件事，有个编辑请他写一篇谈表演的短文，说你花几分钟写几百个字就行。

黄宗江说：这几百个字，我写了好几十年呢。天池老师每一讲里的十几分钟也是如此，世间的这些道总有相通之处，不断地给我们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