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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發表於2023年12月31日)第二天,我出发前往惠山,林美恩和老爷子送我。千里帮的事也得到了解决,大壮被抓起来接受调查,其他青少年也要进行劳动改造,义务参加生产队的生产任务,也算是呼应了帮派名。 我一直觉得东北人脾气大,喜欢打架斗狠,深入朝鲜农村基层后,发现朝鲜男人的脾气也很大,打架下手也狠。当然了,朝鲜男人这种喜欢斗狠的风气,可能和他们实行先军政治有关系。 出发前,林老爷子握着我的手,田野的风吹乱了他的白发,他再次开口问我,胡伟,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你说将来我如果不在了,会带美恩到城里生活,是真的吗?我再次跟老爷子道,爷爷,我说到做到,将来一定想办法带美恩和您到城里生活。 老爷子欣慰地笑了,我年纪大了,不指望到城里生活,美恩还年轻,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她,如果我不在了,她一个人该多孤苦无依啊。我跟老爷子道,您是我救命恩人,我把美恩当成亲妹妹,您不用担心她的将来。 林美恩的脸红扑扑的,在一旁撒娇道,爷爷,您一定长命百岁。老爷拎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几个煮熟的鸡蛋,递给我道,开车注意安全,家里也没有贵重东西给你,这几个鸡蛋留着路上吃。我忙拒绝,爷爷,鸡蛋我不能要,您留着美恩吃。 老爷子道,鸡蛋是美恩一大早跟你煮的,她担心你路上饿肚子。我望向林美恩,她穿着金孝珠送她的白色连衣裙和高跟鞋,裙摆迎风飘动,她喃喃开口,胡伟哥,你就收下吧。我鼻子一酸,收下鸡蛋。 成长到三十多岁,离开故乡很多年,走南闯北,遇见过很多人,离开过很多人,我还是没学会告别。我从布袋里拿出鸡蛋,然后从口袋拿出一叠钱塞进布袋。我知道老爷子肯定会拒绝,不肯要钱。所以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我迅速上了面包车,启动车辆。 老爷子和林美恩追了一段时间,不停地朝我招手,但我没有停车,而是摇下车窗,探出头留大声喊道,保重。面包车加速,窗外的风景也加速后退,老爷子和林美恩的身影消失在后视镜中。 前方的田埂上,有一群列队出工干活的农民,他们都赤着脚,最前面的带路人举着旗帜,后面的人都拿着农具,秩序井然地往前挪动。一名戴着草帽,拿着喇叭的男子走在队伍最后面,他时不时举起喇叭,朝队伍讲话,看起来像是生产队小队长。 我没有经历过大锅饭年代,没有经历拿票排队买东西的岁月。这样的日子看起来岁月静好,让人怀念。但真正生活在那样的时代,可能也会发现它的缺憾。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情世故,有利益纠纷。 记忆有美化功能,小时候的生活虽然清贫,但我时常怀念。也许真回到那个年代,重新过上那样的苦日子,才会恍然大悟,这不是我理想生活,我仅仅是怀念,怀念童年的感觉。 到达惠山时,晚上九点多,街头冷清,道路两旁国营商店早已关门。听说我今天要送货过来,表弟的电器店没有关门,但表弟不在店里,只有李春香在守店。我刚停稳车,李春香跑出店外,笑着迎接我。 她穿白色衬衫,蓝色的裙子和高跟凉鞋,她化了淡妆,月光之下,我恍惚间觉得回到了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那个时候她是那样漂亮,也是这样淡淡冲我一笑,我整个人就醉了。 月光依旧,物是人非。在国内的城市,很难见到这样皎洁的月光。但在朝鲜的城市,月光比灯光亮,我望着李春香发呆,李春香笑着问,很辛苦吧?我缓过神,看着她的道,还好,你还没下班啊? 李春香道,你表弟吩咐过,等你把货送到店后再下班。我看了看店内,问李春香,李正泰不在店里吗?李春香道,他晚上有事先回去了。我打开面包车门,看着电器道,电器很重,我们能搬得动吗? 李春香道,不要看我这么瘦,我力气很大,搬得动。我尴尬地跟李春香道,我前两天腰伤了。李春香关切地问,你怎么搞的?我跟李春香道,不小心扭伤了,应该没大碍,咱们一起卸货吧? 李春香跟我道,你坐着休息,卸货我一个人能搞定。我跟李春香道,卸货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一个弱女子干。李春香笑道,我可不是弱女子,这么多年来,什么粗活重活都干过。 我关切地道,你身体不好,要多注意休息,你不要着急搬货,我打电话联系一个人。上次离开惠山前,麻子哥给我留过联系方式。麻子哥出狱后,生活一直很窘迫,靠父母救济生活。曾经在惠山叱咤风云的大哥,也不得不向生活低头。 我拨通麻子哥的电话,麻子哥激动地道,胡老板,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我笑着道,正阳哥,在忙啥呢?麻子哥道,没忙什么,在家看片。 我跟麻子哥道,有件事想和你商量。麻子哥豪爽地道,不用商量,有什么事胡老板直接吩咐。我跟麻子哥道,我给我表弟送了一批货到店,我的腰伤了,你在惠山人脉广,能不能喊个人来帮忙卸货?我付工钱。 麻子哥道,直接喊我卸货就可以了,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到。挂断电话,李春香想自己先卸货,我让她到店里先休息,等麻子哥来了一起卸货。李春香拗不过我,只好回到店里休息。 我们面对面坐着,月光和店里的灯光柔和在一起,氛围有点尴尬。我看着李春香的裙装,觉得她比过去时尚许多。我主动开口道,你的裙子挺漂亮的,在哪里买的?李春香道,李正泰要求上班穿裙装的,说营业员穿着要正式一点。 我笑着道,你穿裙装挺好看的,这套裙装显年轻。李春香脸红道,老了,不年轻了。我跟李春香道,我比你还大一岁,你要是觉得自己老了,我就更老了。李春香道,我们不一样,你是做生意的大老板,我是个离婚的女人。 我跟李春香道,离婚怎么啦,离婚的女人照样很吃香,更何况你这么漂亮。李春香尴尬地跟我道,离婚的女人在朝鲜会被人说不正经。如果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没人愿意离婚。 我看着李春香道,你选择离婚是正确的,老郑不是值得托付的男人。李春香悲伤地道,老郑其实也挺可怜,和他离婚我很内疚。 我跟李春香道,你就是太善良了,吃亏的都是自己。这些年身体还好吧,病没有再犯了吧?李春香道,这些年还好,身体比以前好多了。我跟李春香道,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需要用药我从中国给你带药过来。李春香摇摇头道,谢谢胡老板,不用你带药。 一句胡老板,瞬间把我们的距离拉开。我尴尬地道,在正泰的店里工作还习惯吧。李春香道,正泰挺照顾我的。说完,李春香起身打扫货架上的灰尘。她虽然生孩子了,但身材依旧很好,甚至比未婚之前身材更诱人,腿又长又直,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又开始发呆。 十分钟后,麻子哥匆匆赶到店里。十年前,他是骑摩托车的拉风青少年,十年后的今天,他是个落魄的中年大叔。他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比以前黑了也瘦了。他进店后,热情地道,胡老板,什么时候到的? 我笑着道,刚到不久。麻子哥见李春香在打扫货架上的卫生,大声道,嫂子也在啊。他一声嫂子,把李春香叫得微微一颤,回过头严肃地道,可不能乱喊。麻子哥笑道,我可没有乱喊,当年你和胡老板处对象,真的事天造地设的一对,虽然你们没能在一起,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完美的嫂子。 麻子哥说完,李春香羞愤地道,我离过婚,胡老板是有对象的人,你不能坏了胡老板名声。麻子哥道,这么多年了,嫂子依旧时刻为胡老板着想,真不容易。李春香故作生气地道,好你个金正阳,在牢里改造了这么多年,这张嘴巴还没改造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