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24年6月13日)

李珠美说老人不行了，医生慌张地进了卧室。我跟着来到卧室门口，并没有跟着进去。医生冲到炕床边，摸了摸老人的手，用手指撑开她的眼皮检查瞳孔。检查完瞳孔，医生突然跪倒在老人身边，放声大哭道，阿妈，儿子不孝，没能力救你。

李珠美也开始嚎啕大哭。我站在卧室门口看了一会儿，悄悄离开了。这种悲情的场面我看不得。我刚走出李珠美家，发现几名邻居探头探脑往屋内看。见我出来了，一名邻居好奇地打听，李医生家发生了什么，怎么有人在哭？

我跟邻居说，他阿妈去世了。邻居继续问道，刚去世了的吗？我点点头，不想和他们多聊此事。想到林美恩在供销社等我，我心情沉重地朝供销社走去。李珠美的母亲和我非亲非故，她的离世按理说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我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

我有点后悔没有答应给李珠美弄青霉素，但转念一想，就算我答应了，也来不及挽救她母亲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李珠美的母亲如此，我们大家如此，芸芸众生如此。我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在异国他乡能做的事很少。

李珠美母亲的去世，让我想到了林老爷子。至少李珠美和他哥见过母亲最后一面，我和林美恩甚至没和老爷子做最后的告别。

我无精打采走在集市上，太阳明晃晃照向大地，集市上的行人大多表情呆滞，洪灾给他们的心灵造成了很大创伤，只希望这耀眼的光芒能驱散他们心中的雾霾。快到供销社的时候，我突然见到几名军人围着一个老人拳打脚踢，老人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哀嚎。

其中一名人民军蹲下来，想要夺走老人怀里的东西，老人不肯松手。等我靠近一些，看清老人的脸，才发现居然是张永健的母亲。我对老家伙意见很大，本来觉得人民军这样对付老人有点残忍，但得知是老家伙后，我断定她干了坏事，人民军才对她动手。

老家伙虽然极力护着怀里的东西，但人民军不惯着她，拽着她怀里的袋子使劲一扯，袋子里的食物洒落一地。老家伙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喊着道，人民军打老人啦，人民军打老人啦。

虽然围观的人不少，但没人上前劝架。我问旁边一名围观的群众，这是怎么回事？围观的群众道，老人偷供销社的救灾食物，被巡逻的人民军抓到了。我好奇地问围观群众，救灾物资不就是发放给大家的吗？她为什么要偷救灾物资？

围观群众道，谁知道呢？她可能觉得分她的物资太少，想要多得一些物资呗。我和围观群众刚聊两句，黄日正过来了，他跟人民军道，她两个儿子都是反革命分子，小儿子畏罪自杀，大儿子被抓起来接受劳动改造了，他是反革命家庭，居然还敢来偷供销社的东西，不要轻饶她。

见黄日正说自己是反革命家庭，老家伙声泪俱下反驳，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儿子不是反革命分子，是被诬陷的。我大儿子是民兵班长，为灾区群众做出了巨大贡献，你们都不是好人，就知道欺负我们家。

黄日正道，你不要狡辩了，你两个儿子都是反革命分子，不然他们怎么会被抓？老家伙继续辩解，我儿子是被冤枉的。黄日正警告道，不管你儿子是不是被冤枉的，以后再敢到供销社偷东西，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黄日正表情凶狠，老家伙还真被他吓住了。她委屈地道，救灾物资是分给灾民的，我也是灾民，为什么我没分到救灾食物？黄日正冷冷地道，那得问你们生产队的队长了。老家伙道，因为我儿子的事，队长说我没有资格分配食物，这不公平。

老家伙说完，开始捡洒落在地上的食物，疯狂地往嘴里塞，生怕这些食物又被收回去。之前我非常讨厌这个老家伙，但此刻见她这般凄惨，有点于心不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家伙沦落到这般田地，咎由自取。如果她当初不带儿子上山抢食物，张永健不欺负林美恩，就不会酿出这样的苦果了。

见老家伙捡地上的食物，人民军把她拖到一边，大声呵斥，这是供销社的救灾物资，不能偷吃。老家伙吃得太急，又被人民军拖拽，好像被噎住了，不停翻白眼，喘不过气。

人民军也怕她真被拖出个三长两短，把她扔到一旁不再管她。谁知她刚缓过气，又爬过去抢地上的食物。人民军想要再次出手，我忍不住开口道，算了吧，他也挺可怜的，地上的食物就给她吃了。

我刚说完，黄日正扫了一眼围观的群众，目光落在了我脸上，接着笑着朝我走来，拍拍我的肩膀道，胡老板，你怎么回来了？

我跟黄日正道，我不回来，难道留在美女家过夜呀？黄日正笑道，回来的好，就应该早点回来，美恩妹子还在供销社等你呢，安首长也回来了，听说你们今天要去罗先。

我跟黄日正道，你消息很灵通嘛。黄日正道，美恩妹子跟我说的，将来有机会，我也想去罗先那样的大城市长见识。

老家伙抢完地上的食物，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我。她头发蓬乱，眼睛浑浊，比前几天憔悴了很多。显然儿子出事对她打击很大。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慌张，又流露出一丝怨恨。我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就当完全不认识她，离开围观的人群，她捡完地上的食物后，快速逃离了现场，围观的群众也散去了。

来朝鲜一年多的时间，见多了这人间疾苦，老天给了一棵悲天悯人的心，却没有给我普渡众生的力量，明明自己过得一团糟，却见不得别人的苦。黄日正跟着我一起回供销社，他好奇地问，美女医生刚才带你去哪里了？

我跟黄日正道，她邀请我去她家做客。黄日正继续问道，她家住在哪里啊？我跟黄日正道，这是人家的隐私，不能告诉你。黄日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我道，胡老板，你处对象是不是有秘诀，为什么美女都喜欢你？

我笑道，因为我思想觉悟高，是个善良的人。黄日正摇头道，因为你是个有钱的人。我呵呵笑了，没有辩解。黄日正继续追问，美女医生刚才找你到底有什么事？我如实告诉黄日正，她阿妈生病了，想我给她弄点青霉素。

黄日正惊讶地看着我问，你能弄到青霉素？我跟黄日正道，我现在也没办法弄到。黄日正道，青霉素很珍贵，是不容易弄到，美女医生的阿妈怎么样了？我跟黄日正道，我去她家没多久，她阿妈就断气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黄日正看着我，叹息着摇摇头，美女医生现在肯定很伤心，我得去安慰安慰她。我跟黄日正道，你去安慰吧，我去找安首长了。我转身进了供销社，黄日正在身后喊道，美女医生住哪里？我没有搭理他。

中午我们在供销社吃了点东西后准备出发。林美恩跟我道，胡伟哥，我想回家看看。将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今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来，林美恩想回家看看乃人之常情。我跟林美恩道，那我们就回去看看。

这次来灾区我没有开车，三名司机和洪队长开着卡车昨天就返回罗先了。我和林美恩本想步行回去看看，安首长说开车送我们过去。我和林美恩上了安首长的车，我们俩坐在后排，安首长坐副驾驶。安首长出行有专职司机。

很快离开了集市，阳光杲杲，呈现在眼前的是广袤的田野，农田里的庄稼大片死掉了，枯黄的叶子在风中无精打采摇曳。生产队的人成群结队，在庄稼地清理枯死的庄稼。这次洪灾影响很大，粮食减产是必然的。

途中我见到不少牛车和拖拉机拉着物资，前往不同的村子，应该是生产队的人去发放救灾物资。虽然我和商会的成员捐赠了三百多万中国元的救灾物资，但对广大灾区群众来说，这些物资只能解燃眉之急，能帮他们暂时解决口粮问题。

洪灾的影响是长远的，等救灾物资发放完了，口粮紧张的问题依旧会出现。除了口粮问题，医药问题也很严峻。不过这些都不是我该操心的，我没有能力帮灾区群众解决这个问题。

十多分钟以后，军车缓缓停在村头，我和林美恩下了车。我走到副驾驶窗前，跟安首长道，谢谢您送我们过来。安首长笑道，你陪美恩妹子回家看看，我就不过去了，我在车上等你，等会送你们去清津市。

我跟安首长道，不用麻烦您了，等会我们到集市上坐班车回罗先。安首长道，集市上没有班车直达罗先，每天有一趟车前往清津，现在已经过了发车的点。我让小李送你们到清津，清津到罗先的车多些。

我跟安首长道，那太感谢你们了。安首长道，小李送你们去清津，我有事就不去了，这里到清津不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