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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發表於2025年11月27日)
我叫李建国,老家在太行山深处的涉县。我家所在的村庄距离县城60多公里,山高路陡,闭塞得像个铁桶。
直到高中毕业去县里参加体检,19岁的我才头一次见到黑黝黝的柏油马路。
1974年冬,父亲从生产队回来,兴奋地带来消息:“二娃,公社武装部来招兵了!”
那个年代,当兵是农村娃跳出“农门”的唯一金梯子。邻居堂哥当了志愿兵,每次探家穿的那身四个兜军装,看得我眼睛发烫。
为了帮我争取那仅有的一两个指标,老实巴交的父亲从鸡窝里掏了攒半个月的20个鸡蛋,又去供销社打了一瓶二锅头,拉着我去了大队民兵连长王叔家。
结果,东西被王叔硬塞了回来:“咱一个坑上长大的,你家啥条件我不知道?二娃是高中生,身体壮,是块料。我这就去跟支书报!”
12月20日,我通过了体检政审,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几经辗转,大卡车把我们拉到了豫南的一个步兵师教导队。
那一刻我知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一支笔改写命运】
下连后,我被分到师直属防化连。
那是1975年,连队正搞营房扩建。我们要一边戴着防毒面具在烈日下练专业,一边筛沙子、和水泥。
转机出现在一天下午。指导员看了我的入伍登记表,说:
“你是高中生,字写得好,以后给团广播站写写稿子。”
我哪里会写新闻?但我知道这是机会。
我对着几张旧报纸,熬了一夜,揉皱了半本信纸,终于憋出一篇《防化兵的汗水》。没想到,当天就在大喇叭里播了。
从那以后,出板报、写对联、搞报道,我都包圆了。1978年5月,因为军事素质过硬且宣传工作突出,我被直接提拔为排长。
仅半年后,我就被借调到师政治部宣传科,成了一名机关干事。
在机关工作,熬夜写材料是常态,但也让我的视野开阔了。业余时间,我喜欢下象棋,一来二去,竟成了师政委张首长的棋友。
老首长是老革命,棋风凌厉。我们在棋盘上厮杀,不分上下级。
但我做梦也没想到,这盘棋,最后下成了“一家人”。
【高冷姑娘竟听不清】
1979年的一天晚上,我奉命给张政委送一份急件。
敲开首长家属院的门,开门的是一位穿着白衬衣、文静清秀的姑娘。我连忙自报家门:
“你好,我是宣传科小李,给政委送材料。”
奇怪的是,姑娘像没听见一样,只是盯着我的嘴看,也不让路。
我心里犯嘀咕:这首长千金架子真大。于是我提高了嗓门又喊了一遍。
这时,她才恍然大悟似的,歉意地一笑,侧身让我进了屋。
张政委正在书房等我。姑娘给我端来一杯茶,轻轻放在桌上,就静静地回屋了。
政委看着她的背影,摘下老花镜叹了口气:“小李,刚才她没理你吧?别见怪,那是我的二丫头张敏。”
“这孩子命苦。小时候在老家得了急性脑膜炎,那时候医疗条件差,大夫为了救命,链霉素打多了。”
“命是保住了,但把听觉神经打坏了……左耳全聋,右耳听力只有常人的一半。你刚才站她左边,她根本听不见。”
我心头一震。那个年代,“链霉素致聋”是很多家庭的痛。我没想到,这位看似完美的姑娘,竟背负着这样的寂静。
那年国庆联欢会,现场音响震天响。我看见张敏作为医院代表坐在角落里,眉头紧锁,显得格格不入。
我走过去,特意绕到她右边,大声问:“是不是太吵了?”
她抬头看见是我,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指了指耳朵:“全是嗡嗡声。”我找人搬了个凳子,带她去了后台安静处。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她说话声音很轻,怕控制不好音量吵到人。我发现她虽然听力不好,但内心极其细腻透亮,读过的书比我还多。
当时的我已经24岁,在农村老家属于“大龄光棍”。
我听人议论,机关里不少干部给张敏介绍过对象,但对方一听是“半聋”,虽然碍于政委面子见了面,最后都没了下文。
但我动心了,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政委的女儿,更是因为和她在一起时,那种难得的宁静,踏实的感觉,和某种莫名其妙生出的保护欲......
后来,张政委看出苗头,严肃地找我谈话:“小李,我不跟你摆首长架子。小敏耳朵不好,以后生活会有很多不便,甚至可能遗传。”
“你是个好苗子,真的想清楚了?别是因为我的职务……”
我打断了政委,郑重地说:“首长,耳朵不好我们可以大声说话,或者写字。我看重的是她这个人。我不怕麻烦。”
1980年春节,我带张敏回了太行山老家。
路途颠簸,家里又是土坯房,我怕她受委屈。可张敏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帮母亲烧火做饭。
虽然因为听不见,有时候母亲喊拿葱她拿成了蒜,但她总是乐呵呵的。
临走时,母亲拉着她的手直掉泪。后来我才发现,张敏把身上带的钱和粮票,都悄悄塞到了母亲的枕头底下。
【这一辈子做你耳朵】
1980年10月,我们在师部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婚后,我从机关下到基层,当指导员、教导员,后来是团政治处主任。因为岳父的关系,我对自己要求更严,生怕别人说闲话。而张敏,始终默默站在我身后。
虽然她听不见我深夜回家时的开门声,但无论多晚,家里的灯总是亮着的。
2007年,52岁的我从师后勤部部长的岗位上退休,选择了自主择业。
如今,我们安家在干休所旁。医学进步了,张敏戴上了高灵敏度的助听器,听力改善了不少。
每天早晨,我们一起去买菜,下午一起练书法。有时候她没听清我说啥,我就凑到她右耳边,再大声说一遍。
年轻时,很多人说我娶了个“聋媳妇”是吃亏,也有人说我是为了攀高枝。如今回头看,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那天在后台,搬着凳子坐在了她的身旁。
既然认定了她,我就做她一辈子的耳朵,陪她听风,听雨,听这世间并不完美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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