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13年9月1日)

今年8月15日，我和在澳門特別行政區立法會任職的、並和我共事過的工作人員在澳門退休人員協會聚餐。我於7時前到達現場等候我久未見面的一些舊同事們的到來。在2009年離開立法會時，我曾向那些老同事們承諾，我會在每年的某一天和他們一起聚餐，而聚餐的地點由他們選擇。在去年的一次聚會中，有一位年輕的舊同事提出，她認為一年一次的聚餐不够，她建議我們由每年一次改成每年兩次。這個建議獲得大家的一致贊同，因此從去年開始，我們的聚會由每年一次增加到了每年兩次。

那天，當我看到陸陸續續進入餐廳的一個個很久未見的舊同事時，心中泛起一陣陣喜悅和深深的感慨。我內心深切體會舊友重見的喜悅，也感慨四年的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悄悄地從我的人生中溜走了。我和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現在都因為忙於各自的工作，所以已有足足半年未見過面了。但是我對他們每一個人，還都是感到非常的親切和熟悉。令我自己也感到驚奇的是，在我見到他們時，我竟然還能叫出每一個人的名字。而且他們每一個人，在立法會大樓中的某一個角落工作的情景，也立刻呈現在我的腦海中了。在那一刻，發生在整整四年前的8月14日全體議員及工作人員和我的告別晚宴上的，一幕幕溫暖和感人的場景，再次默默地感動和溫暖著我的心。

那天我們的聚餐是自助形式，而當我看到擠滿餐廳的一張張熟悉的笑臉時，我突然意識到雖然我離開立法會已整整四年的時間，但是很奇妙的是，我的內心卻從來沒有曾經離開過這些同事們的感覺。在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到人與人之間，一旦建立了真正的友情後，這種友情是不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淡化的。在我的心目中，他們永遠是和我並肩作戰，並助我順利度過十年立法會主席生涯的好助手和朋友。我對他們也懷著發自內心的感激。當聚會結束我回到家中時，我的心情還是沉浸在聚餐的熱鬧情景和歡樂的氣氛中，而且久久未能平靜下來。我急切地打開電腦，拿起電腦前的小蒙恬筆，我告訴自己，我必須將那晚我內心的感受記錄下來，並通過博文讓同濟的孩子們分享我的那份喜悅。

在過去不到四年的時間中，我除了積極開展和推動我的慈善工作外，我也開始撰寫博文。我寫博文的原意，本來純粹是為了填補我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的空餘時間。所以我對自己的文章寫得好與壞並沒有太高的要求。也因為這個原因，我從來不刻意地選擇題目，也不限制自己的思維。我寫文章是隨著自己的思維和感情，展開一場和自己的對話，並將這些“對話”的內容盡情地用文字記載下來。也因此我博客上300多篇文章的主題很多樣化，其內容也漫無邊際。不過它們都是我內心最真摯的情感，和我日常生活中點點滴滴的真實記載。

三年半前，同濟慈善會在中葡雙語人才培養計劃方面走出了第一步。我們招收的學生數目，在過去三年半中，不斷地上升。我在招收每個學生時，都會親自對他們進行面試，而當我決定收他們進入同濟慈善會大家庭時，亦一定向他們承諾，我將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培養。所以雖然我和學生們的接觸機會並不多，但是我會利用一切機會和他們進行思想上的交流和溝通。為此自2011年冬季起到2013年夏天的不到兩年時間中，我已4次遠赴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看望他們，並和他們共度周末。我也在2012年和2013年夏天召集孩子們在北京相聚，以增進相互之間的了解。

在每次見面時，我都會向他們講述一些在我人生中親身經歷的小故事。通過這些事情，我希望讓他們知道，我在人生路上曾遭受到的挫折和困難。我除了想向他們傳達，我在面對困難和克服困難時的心路歷程、態度和思想方式外，我更想讓他們明白，50年前的我和他們現在一樣年少無知，而且也像他們一樣，自覺已經擁有征服世界的本領。不過在漫長的人生路上，我漸漸明白了我在學校學的知識，只是我走上社會的基礎。我們要真正的成長、成熟和貢獻服務社會，並在社會上稍有作為和成就的話，就必須通過自身的努力，不斷學習正確做人的學問，同時不斷提高自己的知識水平和培養堅毅的奮鬥精神。我要他們在走上社會前，都能認識每個人的人生一定不會是他們想像的那麼一帆風順的。而在每個人的人生中，成功也並非是必然的。我希望他們從我和其他人，在人生路上的曲折和失敗中吸收經驗教訓，並將造成曲折和失敗的原因引以為戒，以達到他們在未來少走彎路和冤枉路的目的。我更希望藉著通過我的講話，令他們清楚我的所思所想和我們同濟慈善會希望他們最終成為一個怎麼樣的人。

當我發現孩子們都有關注和閱讀我博客的習慣時，我很高興。因為我覺得我和他們在一起的機會雖然不太多，但是我可以通過我的博文，讓孩子們增加對我的了解，並和我在思想上進行溝通。在三年多時間裡，我常在孩子們和我通信和個別交談時的內容中挑選一些話題作為我博文的主題。因為我認為那些話題，往往是所有的孩子們關心、甚至感到迷惑的話題。也因為這個原因，我在文章的一開始就寫出了，曾和我共事十年立法會輔助部門人員的聚餐會上的感受。我這次要向孩子們傳遞的信息，是最近我常常和他們談到的，在我們人的一生中“廣交朋友”和“廣積善緣”的重要性。

其實我自小就是一個性情比較驕傲的人。在內地讀書時雖受過一些挫折，但還是相對比較順利。所以我自幼年起就養成了，在說話、行事時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霸氣”。也因此我特別容易和人吵架和爭論，並動不動就生氣、也經常對自己認為看不順眼的人，採取懶得搭理的態度。我還一直認為這是我據理力爭、光明磊落的表現，而根本從來沒有想到這是自己性格上的一大缺陷。

在1965年正式移居香港後，我的生活環境的轉變，令我驕傲的生性受到了空前沒經歷過的抑制。我首次感到人生中的孤獨和無助。我也首次感到沒人搭理的痛苦。在前赴巴黎求學的一年多時間裡，我首次認識到自己並沒有任何值得驕傲的地方，而且為了吃飽肚子我必須老老實實、甚至忍氣吞聲地做人。來到澳門後，我更陷入前所未有的苦惱中。在當時排外、男權、封建意識特別強的澳門社會中，無論在社會上和自己的企業中，我都會受到排擠甚至不公的對待。我開始認識到一個人要在社會上生存的首要條件是，要被社會上各不同階層的人接受和尊敬。而要被人接受和尊重就必須自己的人品和本事有突出、甚至過人的地方。為此，我首先從武裝自己的能力和學識開始，我在最短的時間裡自學了葡語、讀了函授的管理學、微觀經濟學和商業英語。並在來澳不到半年的時間裡，自己坐上總經理位置。在那時我除了邊做邊學企業管理，工廠生產流程、基本技術外，還開始著手整頓和改革企業中存在的問題。一年後，我在公司中穩固了自己的領導地位，也受到了普遍的尊重。很快公司在澳門成了公認的成功企業，行業中的龍頭大哥。而我也逐漸被社會上不同階層的人接受和肯定。

在上述從不被社會、企業接受到逐漸接受和肯定的過程中，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我們無論想做什麼，我們都必須依靠社會上其他人的支持和認同。一個人的學問再好、本事再大、天性再聰明，都是無法靠自己個人的力量而成功的。

當我在被選為澳門特別行政區立法會主席時，我又面臨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從事私人企業管理工作，和立法會管理工作之間是有著天壤之別的。在私人企業中最後的話事權在我。我可以對不聽話、不服從的員工實施不加工資和不升職的處罰權、對情況嚴重者我甚至可有開除他們的權利。但在立法會中，議員們都是來自各行各業的精英。作為主席的我，對外雖然代表立法會，但對內我對他們的依賴比他們對我的依賴要多得多。因為我和他們在立法會中的議員地位是一樣的，而我要完成工作必須要得到他們的信任和合作。如果他們採取對我不合作態度，我也是無可奈何的。另外，立法會輔助部門的工作人員，全部是澳門的公務人員，他們的升級、工資待遇和獎罰制度，全部由法律規定，並不是由我這個主席可以決定的。再加上立法會法律顧問團隊人員的專業性強，而我並不是學法律專業的，所以要領導他們工作，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幸好，在我擔任立法會主席一職前，曾在商場做過很長時期的管理工作。因此在那時我已清楚明白“人”是我成功或失敗的關鍵，所以只要我處事公平公正、嚴格要求自己、虛心向議員和工作人員學習，尊重並和他們做朋友的話，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團結在我周圍並和我一起努力把立法會工作做好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立法會的議員和工作人員，齊心協力地為回歸後的特區立法會做了大量的工作。我不敢說在我任立法會主席的10年中，立法會對社會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但是我知道，我們團隊中的每一個成員，在那10年中，都是盡了最大的努力工作的。我再次清楚地認識到團隊的重要性。我也更體會“獨木不成林”和“紅花雖好總需綠葉襯”這兩句成語的正確。我知道沒有他們的努力，我是一定會一事無成的。也為此我對他們每一位都非常感激，也特別感恩。

在我人生歷程中，我還發現在社會上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是“成事在人”而“敗事也在人”的。因為在我們辦很多事情的時候，在沒有法律明確規定這件事能辦，或不能辦的情況下，如果辦事的人真心想把事情辦成功的話，那麼那件事往往就會辦成功。而如果辦事的人不想把事情辦成功的話，那麼那件事就必然是辦不成功的。當我明白了這些道理後，我更加重視“人”對成功的重要作用，也越來越珍惜我身邊和我一起工作的每一個人員。我知道沒有他們在我身後默默地工作，我有天大的本事和才華都是徒然的。另外我也清楚地認識到了，如果沒有社會上各階層人士的支持和我身邊的工作人員的協助的話，我非但不可能把事情做成、做好，我更不可能在社會上佔一席位。

明白了這個道理後，我逐步地改變了自己驕傲的習性、減少了和人的爭論和吵架、學會了虛心向人學習和聆聽他人的意見、更學會了善待身邊的員工、並在社會上廣交各個階層的朋友。我發現只要我放下身段、低調做人，善待他人的話，我總會獲得“心想事成”的良好效果。我也因為廣交朋友和廣結善緣，而在各個階層的朋友身上，學到很多書本上不可能學到的知識。

人們常說如果我們感到光陰如箭的話，那是代表我們的生活過得既充實又愉快。回顧自己的人生，我覺得我對自己的人生是感到滿意的，而我的心情也長期處於愉快和平靜的狀態中。現在我在餘生中已不必再為生計而煩惱。所以也已到了人生無所求的階段。目前我唯一的希望是我能健康地看到，我的慈善事業穩步發展，和同濟的孩子們一個個都健康成長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