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13年7月1日)

2013年的6月20日和21日又是我在這一生中特別難忘的兩天。

6月19日下午全國政協常委會閉幕，我趁我自己還未離開北京和同濟的學生們都放暑假之際，召集了在過去3年半時間中，參加“同濟慈善會中葡雙語人材計劃”的學生來京相聚兩天。其中包括已在葡萄牙一年或以上的學生、在6月底7月初即將赴葡的今年新招收的學生和現在已在北京工作的學生。我除了和僅只在面試時和他們有一面之緣的新招學生不太瞭解外，和已參加同濟學生行列一年的或超過一年的學生都已很熟悉了。不過儘管我和今年新加入同濟大家庭的孩子們都只有一面之緣，但是他們每一個在面試時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且其中亦已有個別的，自從面試後就和我開始了書信往來，所以我對他們每一個好像都不感到陌生。

為了讓孩子們能度過既歡樂、又有意義的兩天，我為他們制定了兩天的行程。其中包括參觀〈航天城〉、觀看北京梅蘭芳大劇院現代京劇《紅燈記》、欣賞在國家大劇院的音樂會〈威爾第之夜〉、吃北京名菜“烤鴨”及我和孩子們的座談會。20日上午8時45分，當我登上旅遊巴士時，看到坐得滿滿的巴士上一雙雙期盼的眼睛和一張張充滿朝氣的笑臉，我內心十分歡欣和鼓舞。那天參加活動的除了同濟的孩子們外，我也邀請了【為中國而教】和我們同濟慈善會的工作人員和我們同行。

6月20日北京的天氣很好, 可說是晴空萬里、陽光普照。當我們到達航天城展覽大樓時，航天英雄楊利偉將軍迎面而來。楊將軍的出現令孩子們雀躍萬分。因為當我國神舟五號載人飛船升空時，我的那些孩子們還都是中學生。楊將軍作為中國首名太空人在孩子們的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楊將軍和孩子們一一握手和合影後，連連向我致歉，並匆匆地離去了。因為楊將軍必須在10時前回到實驗室，觀看神十女太空人王亞平在空中向全國中小學生授課之實況。我們一行在參觀的行程中，瞭解了很多以往只能從報章報導中的航天英雄們的艱苦訓練生活。

離開航天城後，我們一行來到了我在北京的住家。在我家的院子中，孩子們圍著我團團而坐，我們的座談也在大家坐定後正式開始了。環顧圍在我周圍的30多名年輕人，我驚奇地發現，我和人群中很多位青年雖然只有一面之交，但我都能叫出他們的名字。反而當我看到其中一位已在葡萄牙快一年，而且我也已很熟悉的馮正心時，突然腦子給卡住了，我當然知道他是誰，但是在那一刻，不知為什麼，我就是叫不出他的名字。過去我也曾有過突然面對一位自己非常熟悉的人而就是想不起那人叫什麼名字的窘迫情境，但近半年來，這種情形的發生卻越來越頻繁，因此在那一刻，我心中除了有些尷尬外，更有些為自己擔心。我擔心的是，我的這種狀態反映了我大腦中的某一處出現了嚴重的退化狀況。也為此我為老年人的無奈和無助感到莫大的遺憾和悲哀。

我們很自然地把話匣子打開了。我這人不喜歡在正式的場合拿稿講大道理，但我喜歡和親友們聊天，也喜歡給後輩的孩子們講我在人生中的經歷和見聞。而且我在講話前從來不預設主題，我喜歡隨著自己的思路說話，我永遠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當然我會隨時觀察聽眾的表情，並在看到我的話題不太受歡迎時，就自動轉“台”，以免造成悶局。學生中的有位劉奧在第二天就打趣地對我說，我說話漫無邊際，思維跳躍得很快。他說話時臉上表情一本正經，但我相信他的話是褒獎多於貶義的。

12時半我們在院子裏，家中廚師準備了簡單的、家常的自助餐。我和孩子們一樣地一手托著盤子，另一手拿著勺子吃飯。這種情景在我近年的生活中已很少發生，而且飯菜中並沒有精貴的東西，但是我吃得卻特別的津津有味。這令我再次感到吃的東西好與壞並不影響我們的心情，重要的是吃飯的環境和與誰一起吃。這就是在簡單的生活中我們往往能體會到人生中極大樂趣的道理。

吃飽飯後我們繼續了我們的座談，當然與其說座談，倒不如說在95%的時間裏是我一個人在唱“獨腳戲”。下午5時半我和孩子們吃了一些包子、餃子和稀飯，在6時正出發去了梅蘭芳大劇院觀看現代京劇《紅燈記》。我真正開始接觸京劇僅只不到三年時間。《漢蘇武》在北京的首演，引起了我對國粹藝術的興趣，但讓我正式從心裏喜歡上京劇卻是今年5月19日在澳門藝術節的《韓玉娘》。在聽說那晚北京只有《紅燈記》演出時，我心中有些猶豫。我雖從未看過《紅燈記》，但我想這齣戲是江青和四人幫喜歡的，所以它一定不會是好的。也因此我不願意因為看《紅燈記》而破壞我心中剛剛產生的對國粹藝術的美好印象。但我心中卻特別地想孩子們在北京期間能對國粹藝術有所認識，所以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我決定還是帶孩子們去劇場觀賞此劇。令我想不到的是，這齣《紅燈記》出乎意料的精彩。孩子們在散場時都連聲叫好。我看到他們雀躍的神態，心中自是格外高興。同時，我心中也為自己將國粹藝術和江青及四人幫聯繫在一起的幼稚想法而感到慚愧。我在那一刻認識到真正的藝術是不會受編劇人是誰的影響的。我們可以喜歡或不喜歡劇情，但不應該因為對劇本的喜好或厭惡，而抹殺藝術本身的光芒。我和孩子們在劇院分手後，那一天的聚會也因此結束。那晚我回到家中後，本想早些休息，因為我真的感到有些疲倦，但是由於我的身心處於極為興奮的狀態。我躺在床上、一合上眼，眼前都是孩子們的容貌和笑聲。也因此我正式進入夢鄉已是凌晨一點後了。而在第二天，我在早晨6點半就已醒來，並無法再次入睡。那天早晨，我以興奮和期盼的心情等待和孩子們的再次歡聚。

由於那天上午我約見了兩個朋友，所以我沒有為孩子們安排任何節目。而我想有些孩子是第一次到北京，所以讓他們自由活動對他們也是比較合適的。我們集合的時間和地點是中午12點15分的大董烤鴨店。當我在12點15分踏入我們相約的餐廳時，孩子們都已在餐廳等候。我們隨即入席就餐。我知道其中有些孩子是首次品嚐北京烤鴨的美味，所以內心非常希望我的安排不會令他們感到失望。孩子們在席中談笑甚歡，氣氛也特別輕鬆、祥和。在席間，馮正心突然起立並宣佈那天是剛加入同濟大家庭的郭麗莎的生日。當大家聽到這個消息時，不約而同地舉起手中的杯子，向郭麗莎以示祝賀。在那一刻，我心中感到特別的欣慰。因為馮正心和郭麗莎相識僅只一天半，但是馮正心已經知道那一天是郭麗莎的生日。他的這一舉措除了充分反映了孩子們之間相處很好外，還讓我對同濟學生之間相互關心和愛護感到非常的欣慰。其實，我送同濟的孩子們去讀書的目的，不但是要他們學習知識、增長見識和開闊眼界，並且是要他們學會做人。我希望他們都能做一個有優良的品德、有寬廣的胸襟、有助人為樂和擁有大愛精神的人。

飽餐北京烤鴨後，我約孩子們在下午5點半前再次來我的住處。我在家中為郭麗莎準備了一個特大的生日蛋糕。我們在5點半開始吃包子和喝稀飯，並在5點45分為郭麗莎唱生日歌和在蛋糕前合影留念。孩子們都顯得特別高興，院子裡的嬉笑聲此起彼落，場面溫馨且其樂融融。相信此情此景給我留下了我永遠無法忘懷的印象。在此一刻，我心中想的是年輕真好，也在此一刻我特別懷念我學生時代的那些好朋友們，更懷念我和他們相處時那種單純和真摯的感情。6點鐘，我催促孩子們離開我家，前往國家大劇院聆聽當天晚上為紀念音樂泰斗威爾第誕生200周年的〈威爾第之夜〉的音樂會。到達劇場後，我們同濟慈善會的一位澳門同事Mandy為我送上了一本星雲大師的著作《談讀書》。我發現自從我寫博文後，很多親友都會贈書於我，而我也越來越感到在閱讀中的快樂。

那一晚音樂會的演奏節目是威爾第的《那布戈的序曲》和《安魂曲（又名安魂彌撒）》。我相信孩子們一定會很喜歡《那布戈的序曲》，但我有些擔心，沒有聽古典音樂，特別是宗教音樂習慣的學生們是否能夠接受這部宗教音樂《安魂曲》。這首《安魂曲》是威爾第為紀念好友、意大利詩人及小說家曼佐尼而作，並於曼佐尼逝世一周年紀念日（1874年），在米蘭聖馬可大教堂中由威爾第親自指揮首演。而據說這部人聲與管絃樂聲交織的偉大聖詠，堪與莫札特及布拉姆斯的《安魂曲》相互媲美。記得我在多年前首次在音樂會上聽這首曲子時，我也曾感到它有些沉悶。但令我欣慰的是在散場後，見到孩子們個個都雀躍不已，並連聲讚好。令我驚奇的是我當晚狀態非常失常，因為儘管我曾多次聆聽此曲，而最後一次在澳門文化中心聆聽此曲至今僅只短短的兩個月，但是不知為何在那天演奏完畢時，我卻懵然不知音樂會已結束，並端坐在座位上和坐在周圍的孩子們交談，直到工作人員趕我們離場。事後，我想唯一的原因是因為我太興奮和我實在是太疲倦了。

那一晚的音樂會是我們這次聚會的終點。我們大家將於翌日回到我們各自的生活中去了。我們一行30多人在國家大劇院的出入口處前放慢了腳步，並停留了下來。當我看到孩子們臉上依依不捨的神情時，心中也湧上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在那一刻我們大家都意識到，我們盼望以久的在北京的兩天相聚，業已結束。對我來說，和這些可愛的孩子們說再見並非易事，但是我們大家都知道有相聚的歡樂就必有分離的苦惱。所以心中即使不捨，也不得不道別。正在大家沉浸在依依不捨的感覺中時，有一位孩子建議，我和20多個孩子逐一擁抱後分手。在那一刻我心中真想將時光停留下來，讓我永遠沉浸在孩子們給於我的溫暖、愉快時光中。

那晚，當我隻身回到家中，家裡院子中的一切和往日並無分別，還是那麼安靜和舒適。但是當我像往日一樣坐在院中的籐椅上時，我的感覺卻大不相同，平時的那份內心安寧消失了。孩子們的笑臉好像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而孩子們的笑聲也不斷地在我耳邊縈繞。回到睡房後，我快速地洗完澡後上床休息，但那一晚我無法進入夢想。前一天一位名為王榮國的孩子和我說，曾有人問他“主席對你們這些孩子們那麼好，她究竟圖的是什麼？”這句話，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禁不住問我自己，我究竟圖的是什麼？但我找不到答案，因為我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圖。我除了讓自己的老年生活可以過得更充實、更愉快外，我內心圖的就是希望他們能成人成才。

那一晚我發現強迫自己入睡是很痛苦的事。在輾轉反側超過一個小時後，我決定起床，並開始閱讀星雲大師的《談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