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13年4月24日)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我養成了一個周五回香港、周一回澳門的習慣。但是4月7日周日在香港午膳後，我匆匆地趕回澳門，和一個長住北京，很難得來一次澳門公幹的同濟慈善會的男孩子共晉晚餐。據孩子說他周日到澳門，那天晚上他沒有什麼工作安排，但從周一開始他可能會忙一些。雖然孩子在澳要住五、六天，但是我生怕他出差的日程安排緊湊，如果錯過那天的機會，可能這次不能和他相聚，因此心中急於回澳和他相見。由於在過去多年每個周日晚，我會按慣例陪父親吃晚飯，因此我告訴父親因為我要趕回澳門見一個同濟慈善會的孩子，那天就不陪伴他了。我的父親對我非常了解，他常說我這人太感性，也太重感情，所以他完全能理解和接受我那晚不陪他晚膳之事。那天傍晚，我回到澳門後，和那位男孩及另一位現居澳門、在澳門大學求讀的同濟女孩子，一起吃了晚飯。並在飯後，我們三人一起到我家，天南地北地、興高釆烈地聊天直至深夜。

這位同濟男孩長得一表人才，他在斯文、穩重、細心中帶些靦腆。其實，我對所有的同濟孩子都有一份發自內心的喜愛，但對這一位好像在喜愛之餘，更多了一份特別的親切感。記得在去年年底，我因公出差去廣州，那次他正好也在廣州。他抽空特地去我下榻的酒店房間探訪我。在我開門後，他向我遞上一個小紅盒子，並告訴我，他最近剛在北京登記結了婚。當我和他在房中沙發上坐定後，他打開手中的小紅盒，從中拿出一顆用金色紙包裝的巧克力，並小心翼翼地，為我剝去包裹喜糖的紙，並將糖遞給我，讓我吃。在那一剎那間，他的那一小小的動作令我內心感到特別的感動，一股溫馨的暖流好像一下子，充斥了本來對我來說冷清清的、陌生的酒店房間。我的內心感覺，就好像一個久別的【兒子】回到了身邊。我的那種感覺令我自己都感到有些吃驚。就在那一瞬間，我腦中的【相機】自然地將那一幕場景拍攝了下來，並從此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中。回到澳門後，我將孩子給我的那個小紅盒子，放在我客廳中顯眼的地方，每當看到它時，我的腦中就會出現他坐在我身傍，為我剝去包裹喜糖紙的溫馨情景。

我自小生長在相對富裕的家庭。在我的兒童時代，雖然和現在相比，當時物質相對缺乏。但是在我一生的生活中，除了在安徽大學那段短暫的時間裡，物質缺乏外，是從來沒有缺少過糖果、餅乾等零食。因此在最近我常常會想，為什麼一顆小小的喜糖巧克力、和那個孩子的一個既簡單又自然的動作，會引起我內心如此強烈的幸福和快樂感覺。我想這一切或許是因為我的年齡大了，因此我的感情變得脆弱了。但我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這一個想法，因為回憶往事，我發現在我的一生中，令我終身最難忘的事，往往是那些毫不足道的苦中作樂的小事情。

如：當年阿香姆媽因為我愛吃豬排，通宵達旦地在菜市場排隊輪候的事，令我聽聞後心如刀割並淚流成河，她對我的【情和愛】令我終生難忘；又如：在安徽大學首次聽到俞麗娜的小提琴獨奏《梁祝》時，我雖然在當時是過著每天都吃不飽的日子，但它並沒有因此妨礙我內心的歡欣和喜悅；再如：當年我和弟弟其鋒漫步九龍彌敦道不敢進入任何店鋪購買東西、和一起在電影院的前座第一排，很辛苦地全程需抬高頭觀看《齊瓦歌醫生》等等，都令我經常緬懷。當時在我倆的心中雖有些無奈，但我們都從未為我們不够富有而埋怨，相反的我們為我俩能結伴同行而感到無比的溫馨和幸福，也因此它們成了存在我倆腦海中難以磨滅的幸福回憶；更如：我曾多次為同濟孩子們的來信、他們一聲親切的問候、溫情的相擁和他們在雨天挽著我的手為我撐傘，伴我同行和他們給我送上一件小小的禮物都會令我感恩、感動和欣喜。

想到這裡我明白了，其實那天在廣州的那一幕令我感到幸福和快樂的場景，並非是一顆小小的、很便宜的巧克力糖的魔力，而是我的那位小朋友在剝糖果包裝紙和將糖遞給我時的那份真切的【情意】。這個事實充分地說明了，在我們的人生中，最寶貴的和給我們留下最甜蜜印象和幸福回憶的，並不是價值連城的禮物或昂貴精美的食物，而是真切的【情意】。

回顧自己的一生經歷時，我不時都會想起，我曾多次在受到金錢誘惑的時候心感困惑。我感到有幸的是，我每次都能及時抑制內心的貪念，因此我始終沒有因為困惑而迷失方向，也沒有做過一些令自己後悔終生的嚴重錯事。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經濟環境的逐步改善，我心中對金錢的眷戀變得越來越淡薄。因為生活中的經驗告訴我，當我賺的錢不足令我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時，貧困會讓我在生活中蒙受痛苦。但是當我在賺取足够令我過上無憂無慮生活的錢後，我的內心卻並沒有因此而感到真正的非常幸福。在這過程中，我逐漸明白有錢只能減少我為錢不足的痛苦，但財富的增長和我內心的幸福感卻不是成正比的。也因此，到了今天，我已完全明白財富在人生中，只不過是【過眼雲煙】的身外之物。

我年輕時，相信只要拼命的賺錢和瘋狂的工作後，我會賺取足夠的金錢，而金錢一定能讓我過上幸福生活。但現在看來這個想法並非完全是正確的。當然，我不否定擁有金錢是每個人夢寐以求的好事。因為有錢後，我們不必再為生活中的開門七件事發愁，我們的生活會過得相對地舒坦、自在和更有尊嚴，也是不可爭辯的事實。不過，正如我上述的那樣，有錢除了令我們的物質生活得以保證，並擺脫因貧困而造成的痛苦外，它並不能為我們購買幸福。以我為例，我的內心並沒有因為現在比以前富有，而感到心靈上比以前更滿足和快樂。也因此我覺得，我們賺錢只不過是保證基本生活質量的手段，而不是我們人生追求的最終目的。我們人生追求的最終目的，應該是在保證我們生活質量後，以追求我們心靈豐富和高貴的人格為人生目標。

人生經驗也告訴我，在不否定在經濟上富有並非壞事的同時，我們每個人必須切記，千萬别過份地追求金錢，而最終成為金錢的奴隸。環顧我們的周圍，我們不難發現社會上有很多人，在已擁有了足夠的財富，並能維持基本生活所需的情况下，因為無止境地要求擁有更多的財富而整天在錢、錢、錢……中打滾，最後落得因貪婪而遭受災難。

在北京小朋友到訪澳門的那個星期中的有一晚，我還邀請了他和在澳門的幾位小朋友，在晚間的工餘時來我家作客。他們的年齡都在30歲以下，他們都很優秀。由於他們成長的過程都不相同，所以各自都有不同的性格、愛好。在年齡上我比他們長了兩輩，但是我和他們都很談得來。在和他們相處時，我總能保持心情愉快，也不會有絲毫和他們之間存在代溝的感覺。那一晚我們由晚上十時一直天南地北地閒聊至翌日凌晨的一點。在離開時小朋友們雖然都已面帶倦容，但是他們還是那麼的意猶未盡。他們都在依依不捨的情況下離開了我。那晚我是在內心充滿溫馨、耳邊蕩漾著笑聲和眼前呈現朝氣的笑臉的心情下進入夢鄉的。

在隔了一天的晚上，當我打開電郵郵箱，我見到前一晚在我家作客的其中一位小朋友發來的郵件，郵件內容摘要如下：

【很高興昨晚能與您相見，您的見解及經驗之談令小朋友我獲益良多。您的稱讚小朋友我實在受之有愧，不望讚許，還望日後能多多教導。

聽您娓娓道來您的經歷，如同孩子在聽母親的過去。三小時，好像不太足夠。

不久前看過史提芬史匹堡執導的《林肯》，電影中，林肯問他的發報員：「你覺得自己適合生在這個時代嗎？」

這問題不斷在我腦海裡徘徊，思考自己在這個時代的任務。在您向我們回顧一生時，我正得，這問題對您來說是肯定的。林肯是適合那個時代的，孫中山亦然，您亦然，我亦亦然。】.

我和這位小朋友相識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儘管我們的年齡足足相差了半個世紀，但是我們之間好像沒有任何隔閡。我和小朋友也很快成為了好朋友。我們因為各自忙各自的，所以我們不常見面，我們的友誼基本上是依靠書信往來維繫的。小朋友年紀雖不大，但卻十分有思想、理想和愛心。我除了欣賞小朋友的成熟和剛強的性格外，也特別喜歡她的真誠和善良。我們之間的友誼可說是一段名符其實的、純真的忘年交。

收到小朋友的來函，我內心又一次受到感動。在寫回覆函前，我將它來回來回地讀了多次。在那一刻，我又想起了小朋友在讀了我博文《人生的價值》後為我發來的電郵內容。那次的電郵主旨是《拾海星的故事》，它全文的摘錄如下：

【今早閱讀你的文章“人生的價值”，想跟你分享一個故事﹕

黃昏時，有一個青年人一個在無人的海灘漫步。忽然遠處看見有一個老人在沙灘上拾起一些擱淺了的海星，然後拋回海裡去，並且重複不停地把它們拾起，拋回海裡去。

於是他好奇地走前，向老人問說：「朋友，我不明白你在做甚麼，為何浪費這些時間啦?!」老人解釋說：「我在把這些海星拋回海裡。你看，現在正是潮退，海灘上這些海星全是給潮水沖到岸上來的，到明天天亮這些海星便會晒死了！」青年人說：「我明白。不過這海灘有成千上萬，數不盡的海星；這海岸有過百個這樣的海灘，你可有能力把它們全部送回大海呢？你可知道你所做的根本對事情沒有分別！」

那老人看著手中的一隻小海星，又把它安全地拋回海裡。跟著說：「至少，對這海星來說就大有分別了！」。

這段故事是想回應你所寫的“我更害怕自己在人生最後一個階段中出現一大敗筆，並令自己抱憾而去。另外，最近在夜深人靜時，我的心中會閃現在培養人才方面的速度慢和影響小而擔心的念頭。而每當這些念頭閃現時，我的心中會出現絲絲徬徨和無奈的感覺。更常常促使有我產生必須和時間賽跑的想法。因此我馬不停蹄地工作，有時更超出在我這個年齡的人應負擔的工作量。”

很多時候，要觀察一些事情是否有果效是要等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數百年才能見到的。但可以清楚地知道的是，你這個農夫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既然你和你的小朋友能夠相遇，相信你所做的是不會徒然的。也許，將來有位你的學生成為國家主席。】

在我讀到小朋友的【也許，將來有位你的學生成為國家主席。】時我發出了會心的微笑。因為我感到小朋友在成熟之餘，內心還是隱藏著很濃的童真。我內心為我有如此一位小朋友而感到驕傲和安慰。在那一刻，我感到有了這些優秀的年輕人，我們是不必再擔憂我們的前途和未來，更不必害怕我們的社會後繼無人了。

我在發給小朋友的回函中說：

【你比喻得很對，人生就是一幅砌圖，像我這樣站在人生邊上的人就好比是一幅即將完成的砌圖。而我是多麼希望，當我放下砌圖中的最後一小塊時，我所看到的是一幅光芒四射的艷麗圖畫。而不是暗淡和殘缺不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