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12年9月1日)

7月29日和孩子們分開後，回到下榻的酒店已快是凌晨的1點鐘了。由於在離開Sao Carlos廣場時,由我資助去里斯本求學的兩個女孩, 站立在廣場一角相擁而泣的情景，除了令我意外，更是根深蒂固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了。那天只要我閉上眼睛，那一幕就會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實在是有揮之不去的感覺。另外她們倆的這一舉動，引起我心靈上的激動和傷感也是無法形容的。我將在第二天就要離開孩子們了，而當我意識到我和孩子們分手的時刻越來越接近時，我內心對他們之不捨之情也隨之而越趨強烈。

在過去足足的兩天半中，我每一天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間都會長達幾乎14個小時。我們一起吃飯、一起遊覽、一起聊天、一起欣賞音樂……內容多姿多采，且令人難以忘懷。當然在我們每個人漫長的人生中，幾十個小時實在是短暫和微不足道的。但是這次和孩子們的相處，在時間上雖可說僅只短短的幾十小時，但在意義上卻是常人難以理解的。通過這次短暫的相處，不但令我和孩子們增加了相互之間的認識和了解，更大大地增加了我們之間的感情。那天在Sao Carlos 廣場分手時，兩個女孩站立在車旁相擁而泣的情景，充分地顯示了她們對我們即將分離的不捨之情。她倆的這一舉動令我不得不清楚地認識到，我們這幾天把臂共遊、分享快樂的夢幻時刻快達終點。我們在分手後，都要回到現實生活中去了。

在那一刻，孩子們在車上、在餐廳裡、在天涯海角的岩石上、在皇宮的大露臺上深情地一遍一遍說的：“主席，不要回去了！”之懇求之聲，不停地在我的耳旁迴盪……  當然孩子們心中都知道這個要求是不可能實現的。雖然我的心中是多麼地嚮往著和他們相聚，但是我還是告誡自己，必須趕快收拾心情，面對現實，不能沉醉在不現實的思想感情中。無可否認的是和孩子們一起共度純粹吃喝玩樂的時刻確實令人特別留戀，而且珍貴。但是他們必須回到學生生活，努力學知識、文化和生活。而我也有很多的事情等我回澳門完成。再說，在人生中，有聚就必定有散，分離雖然令人傷感，但再次相聚時，卻會給人帶來更多的歡樂。當然他們的深情厚意，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心，也將我對他們的“愛”在我的心底裡牢牢的紥了根。他們就是我的“孩子”在我的心目中是毫無疑問的了。他們也已經成為我必須健康地活著增加了信心和動力。因為我內心殷切地期盼著親眼目睹地看到他們成長和成才。

那天在床上輾轉反側，到幾近天亮4時才入夢鄉。第二天中午我和在里斯本的一位多年摯友共晉午餐，這次也是我在里斯本唯一一次沒有和孩子們在一起吃飯。吃完中午飯，我回酒店收拾行李，並於下午5時前在酒店大堂的會客室見了孩子們。坐定後，我們又閒聊了起來。其實這一次聊天，又像每一次和孩子們的聊天一樣，與其說是聊天，倒不如說是我講他們聽。那天酒店大堂很靜，我們十幾個人圍繞著一個小桌而坐。我再一次叮囑他們努力學習知識和文化，並好好地做人。我也再次保證我對他們的培養一定像對自己兒女一樣。而且我對他們所付出的一切，完全不求回報，我的目的是希望在他們成功後，能像我一樣幫助他們的下一代。當然目前他們可以以我為靠，因為我不會讓他們過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但他們必須過和其他學生一樣的艱苦生活。因為我認為一個不能吃苦的人，必定不能成大器、也更不會成功。

學生中有一位女孩問我，我是怎麼培養自己的discipline（守紀律），因為她覺得我非常有discipline（守紀律）。其實我從小就很反叛，我討厭別人管我，更不願意受到太多的束縛。所以我第一次包了衣服鞋子離家出走時僅只3歲半。我的這個舉動，當時令父母和家人震驚（當然對此我並沒有記憶，是我的大表姐告訴我和我的弟妹們的），也因此母親從那一次起，根本不敢再打我，甚至也很少駡我。母親一向以管教子女非常嚴厲而著稱，我的兄弟姐妹們都很怕母親，而我雖不是太怕母親，但我認為我既然不喜歡母親管我，那麼我就必須將自己的一言一行管好，以免招惹母親發火。就是為了讓自己做一個真正自主自由的人，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養成了自律和獨力處理自己生活中一切的習慣。孩子們聽說我第一次試圖離家出走時，才3歲半都深感驚奇，並樂得哈哈大笑起來。

我囑咐他們不管他們將來在哪裡，都必須要牢記自己是中國人，是偉大中華民族的後代，要為國為民爭光。我又告訴他們為人之道以“真”為本，並以“誠”為貴。他們將來都會有機會賺錢，並可能成為手握大權之人。我再次強調賺錢並不可恥，掌有權勢也不可惡。但賺錢要講道德，而手握大權後一定不能欺壓弱小。更不能靠不正當手段去奪權。因為我認為名與利都必須靠自己的真本事和努力去獲取。一個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會太重名利得失，更是不用刻意去追求名和利的。另一方面，我們必須明白棺材是不會有抽屜的道理。即使我們獲得再多的名和利，在我們離開這個世界時, 是不可能將它們帶走的。我告訴他們，做人但求心安理得，不留遺憾。在那一個多小時中，我成了一個名符其實的老奶奶，喋喋不休的不停地說著、十幾個孩子靜靜地聽著、十幾雙目不轉睛的眼睛看著我……

快到傍晚7點時，我們出發到附近一家名叫Policial的飯店吃飯。在出發前，我告訴孩子們，我於吃完晚飯後離開里斯本，但是今晚我們告別時，我希望誰也不要哭。Policial是一家在里斯本歷史悠久，不算豪華但很出名的飯店。每次去那家餐廳，我都會想起澳門的沙利文餐廳。因為它們一樣有很長的歷史，而且餐廳的牆都是用葡國的瓷磚鋪飾，價格方面也尚算大眾化。由於葡萄牙人一般都是8點鐘以後吃晚飯，所以我們吃飯時，餐廳裡很靜，也因此我們每個人用平時說話的聲浪，就能令圍著整個桌子坐的人聽得很清楚。

我們坐定後，侍應將餐牌遞給我們，我的那位可愛的“小兒子”看了餐牌的價格後, 突然特別感慨地大聲說, 看了餐牌上的價格令他特別頹喪，因為在我看來價格不貴的餐廳裡的價格對他來說還是那麼的貴。這家餐廳也是他們自己根本吃不起的。看著他說話時皺著眉頭的滑稽表情和可憐兮兮的樣子，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而他的話音未落，其他的孩子都給他引得哈哈大笑起來。

由於那天晚上，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而且因為飯店裡還沒有什麼客人，所以侍應們很快就將我點的菜送上來給了我們。我們一邊吃一邊又聊了起來。這次有孩子提起了我們國家在發展中，出現的一些令人擔心的問題。也有孩子提出了民主選舉和人身自由的問題。我對他們的提問並不覺得奇怪，因為我認為人類，特別是年輕人嚮往民主和自由是非常自然的。我也相信隨著國家經濟的發展，我們國家在這方面一定會不斷進步的。我告訴孩子們，他們可能不知道，而即使知道，也不可能會有深切的體會，想當年他們祖父輩和父輩在國內的中國人的人身自由是十分有限的。改革開放前，買飛機票、火車票都要憑單位的證明、結婚要領導和單位批准、人們不能自由選擇工作和居住城市、一切必須由國家統一分配、普通老百姓沒有申請護照出外旅行的自由……等等。這些都隨著改革開放和經濟發展而出現了變化，所以我們不要悲觀，而必須以開放的眼光對待在中國發展中出現的問題。我很樂觀地認為我們的社會一定會越來越進步，老百姓也一定會獲得更多的人身自由的。至於說究竟什麽才是最民主的社會，我坦白地承認，我自己也還沒有真正明確的定義。我也盼望社會走向民主，但我對一人一票的選舉制度是否就是最好的制度，是有所保留的。我認為特別是公民意識不高的社會，一人一票並不一定能選出真正最民主和最好的政府。但我有信心，在這方面我也是樂觀的，因為中國的社會一定會隨著經濟的發展，而進步的。

另外，我告訴孩子們，不要認為他們今天身在歐洲，而不受歧視是必然的事。曾幾何時，我在大家公認的種族歧視最少的巴黎曾遇見一位白人，他在排隊等計程車的隊伍中，上了應該輪到我乘搭的計程車，而當我上前向他理論時，他回頭告訴我“要乘車，滾回中國去”。這件事情雖然已過了多年，但我對它還是記憶猶新。而且我對那次蒙受的污辱，也一直耿耿於懷。但當時我只能忍氣吞聲，心中想的是如果我們中國不改變貧窮、落後的面貌。我們生活在人家的國土中，受人歧視也是必然的。當然，今天我們中國富有了，也強大了，中國人已不再受人欺凌，更不會被人看不起了。但是我可以理解生長在這個國強民富的年代的孩子們，是很難體會國家強大的重要性。所以我希望孩子們看今朝的中國，一定要将過去100年的中國歷史結合起來看，只有這樣才能對社會的發展，和發展中出現的一些問題和現象的原因作出比較客觀的判斷。我之所以一直告訴他們無論我們在哪裡，都必須懷著一顆愛國家、愛民族之心的原因，也是因為我深深地體會，如果沒有強大的國家做我們的後盾，我們是不會幸福快樂的。

晚上9時許，我們告別的時刻來臨了。我們走出飯店，我的車子在門口等我，看著一個個強忍著淚水的孩子們，我心中有說不出的惆悵和難受。他們一個個輪流著和我擁抱告別，並在我耳邊輕輕地告訴我，請我放心，他們一定會努力和求上進的。當我和最後一個擁抱告別時，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上眼眶，我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迅速跳上車子，催促司機趕快開車。車子徐徐地離開了，當我回頭向車窗外望去時，看到的是一張張忍著淚水悲傷的臉。

我的心情一直到機場都未能平復，過去三天的情景一幕幕地出現在腦海中，我心中真想插翅飛回他們中間。在那一刻，我知道我還沒有離開里斯本，但我的心中卻已開始記掛他們。我在過移民局時，忍不住撥了一個電話給將在今年9月就要離開里斯本，結束她的學生生活而走上社會的一位女孩。我這一舉動，並不是因為我對她特別偏愛，而是因為她和其他孩子不同的是，她正處在她人生中重要和關鍵的時刻，她在這一段時間需要的是我更多的關懷和愛護。電話撥通了，對方在一聽到我的“喂”字時，就嗚嗚咽咽地哭泣著說：“我知道你會打電話給我。我必須告訴你，我不捨得你離開並不純粹是因為你供我唸書，而是你那麽遠飛來看我們，並在過去的三天中，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和你對我們每個人的關心和諄諄教誨我都看在眼中，記在心中。你令我感動，我……”。由於移民官催促我快速掛斷電話並過關，所以我沒敢再多講就將電話掛了，但是我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我為孩子們在緊緊擁抱我時向我作出努力學習的承諾而感動，我更為在晚年有幸遇上這一群可愛的孩子而感恩。

我就在既感動又感恩的心情中，踏上了回家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