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12年5月15日)

5月6日星期天和父親一起到他最喜歡的飯店吃晚飯。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父親經常到這家飯店就餐，因此飯店的服務員對他都很熟悉。那家飯店裡所有的服務員幾乎都知道父親喜歡吃什麼和喜歡坐在飯店的哪一個位置上。目前雖然父親的雙目已完全失明，但是他還是能憑他的記憶，點他喜歡吃的菜餚。服務員們在父親坐下後，也都會主動送上一杯紅酒給父親喝。每個星期天，只要我身在香港，而沒有感冒或咳嗽時，我就會和父親一起共晉晚餐。可惜的是父親的視力每況愈下，特別是目睹他在過去的一年多的時間裡，從模模糊糊地看到身影，退化到了現在什麼也看不到的情形真的令人痛心。現在如果我不用手去握著他的手的話，他完全不會知道我就在他的旁邊。不過父親生性樂觀、好強，雖然我相信他內心一定是很痛苦的，但是他卻不會在別人面前表露出他的痛苦，所以他從不訴苦，更不會埋怨。他還常常會帶著微笑地說：“對不起，我看不到你。我的視力越來越差，現在什麼也看不到了。不過每個人的年紀大了，身上的[零件]難免是會壞的，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每次吃飯時，父親還不時地用手慢慢摸索放在他前面的酒杯，並頻頻地舉杯祝我們在座的每個人身體健康。父親在講話時，雖然一直是保持著輕鬆的口吻，但是我們在他身旁，聽他說話的人總會產生遺憾並有些淒涼的感覺。

每一次和父親吃飯時，我都是悲喜交加，我內心的感受錯綜複雜。我為父親的健在並思維清晰感到欣慰，也為能和他相聚而高興。但是在高興的同時，對他雙目失明和耳聾感到很悲哀。我常常會想，如果20年後，我還健在，並同樣地和父親一樣耳聾失明，那我是否能如父親般地豁達、理性地對待自己的不幸。我得出的結論是，我相信我不會像父親那樣堅強，更不可能像他那樣瀟灑自如地生活。記得在2006年6月時我曾得了一個怪病，我的右耳突然失聰，我的眼睛也在同一時間佈滿黑色的飛蚊、視力迅速下降並幾乎無法閱讀，而我的喉嚨嚴重腫痛並幾乎發不出聲音。總之，我頸部以上所有的器官幾乎全部出了毛病。當時所有醫生都不知道我究竟得了什麼病。有的懷疑我得了癌症，也有的束手無策……我在連續三個月的時間裡，每天奔走於各醫院、化驗室和診所之間。後來眼睛由陳偉民醫生醫好了。而右邊耳朵和喉嚨也突然不治而愈了。儘管那段不能閱讀的時間和右耳失聰的情況僅只短短的三個月。但在那三個月裡，我的心情特別煩躁、而且感到痛苦不堪。當時，我甚至想過，眼睛看不到了，耳朵也聽不到了，生活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

自從那一次生病後，我真正地感到了，健康對每一個人是那麼地重要。我更覺得人體上的任何一個器官都太重要了。它們都在各盡其能，並缺一不可。我一直是一個相對健康的人，一生中也沒有生過什麼嚴重的大病。2006年那一次的病，令我真正地明白了生命是非常脆弱的。我深切地體會到我們每個人，必須在我們健康的時候，過好我們的每一天的重要性。因為我們誰也不能預料，下一分鐘在我們的生活中會發生什麼事。我也開始想，既然人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死亡的那一天。那麼我們與其糊裡糊塗地虛度一生，倒不如儘量利用我們有限的時間，在世界上做個有用的、造福社會的人。這樣的話，也不枉我們來這個世界走一趟。

可幸的是，我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事業上可說略有所成、經濟上也相對地寬鬆，當然我要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已為時太晚，但是在晚年繼續服務社會，並做些小貢獻還是有可能的。為此，我決定出資成立私人的慈善會。雖然我知道憑我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為社會做太多的事。但是我想，我只要是盡了心並盡了力，在餘生能做多少就做多少，那也可算是不枉此生了。

我於2009年退下立法會主席位置後，專注從事慈善工作，並盡自己的力量去幫助需要幫助的弱勢的人；我也同時在幫助一些有為青年實現深造的願望。當然因為同濟慈善會規模不大、工作人員的經驗也尚欠缺，所以直到今天為至，工作尚不算繁重。但是隨著工作人員的經驗逐漸積累，由我們資助去外國讀書的學生數量也正在不斷地增加。兩年半的時間過去了，由我資助部分或全部的在外國求學的學子們，雖說和我都並不是有很多接觸，但是他們中的絕大部份都和我保持著書信來往，而在我的心目中他們就是我親愛的子姪。

那晚和父親吃完晚餐大約是晚上十時左右。我回家後在洗涮完畢後，步入書房隨手打開電腦。電腦上顯示我有二個同是來自我資助的學生們由葡萄牙發來的新電郵。我逐個將他們打開。其中：

第一個電郵來自一個男孩子，他隨郵件附來一張近照。小伙子坐在里斯本近郊的海邊的岩石上拍攝的。照片上的他顯得比一年多前成熟多了。從他親切的笑容和精神抖擻的樣子，足見他在彼邦生活學習都很愉快，這令我感到很欣慰。而他來信中的言語，令我特別地感動。他在信上說：

【親愛的主席：

您最近安好嗎？

每一次給您寫信，心中都仿佛有很多話要和您說，學習的快樂和生活的感悟，在葡的這段歷練切實給我帶來很特別的收穫。時間過得非常快，轉眼間留學的日子即將是一個年頭。這個月課程結束後，6月份便可以回國和家人見面。因此我也想，在6月4日至18日這兩個星期於國內的時間裏面，能有機會去拜訪您，一則想和您彙報這一年來在葡的學習感受和收穫，二則很久沒有見您了，確實特別想您。不知您是否有時間並允許同意和學生見面？

可是，每一次在寫信的時候又不好意思說太多，我知道您都很忙，只怕叨擾了您。隨附近照與您分享，是此前一個週末在里斯本近郊的海灘有個朋友幫忙拍的呵。遙祝您

身體健康，笑口常開！】

其實我也很想趁孩子們放假之時見到他們，但由於我和他們不在同一城市生活，而他們都有父母和親朋，在他們短暫的假期中，我不便叫他們再長途跋涉地專程來見我。但在我看完這封郵件後，我心中決定盡量安排時間和孩子們見面。由於我需要一些時間安排我6月份的工作，所以我沒有即刻覆函。

我打開第二個也是來自一個男孩的郵件。郵件的主旨“母親節問候”令我有些驚訝。他寫道：

【敬爱的曹媽媽：

您好！

首先請原諒如此冒昧的稱呼！因為今天是葡國的母親節（Dia da Mãe），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晚辈要向您送上一份特殊的問候和祝福！

感謝您一直以来對我們這些孩子所給於的母親般的關懷和教誨！在您的支持和鼓勵下，我有幸来到葡國學習。回顧這一年的時光，心中充滿感激和珍惜。

另外，回國時又承蒙您的厚爱，特地安排在荷蘭逗留一晚並給於補助，實在讓我受寵若驚，欣喜萬分。

昨天看了您寫的博文《慈善》，又再一次被感動，我覺得您一直以来都是這樣想、這樣說和這樣做的人。在欽佩的同時，也讓我們這些晚辈受到教育和啟發。

祝您母親節快樂！衷心願您平安健康，幸福快樂～

您的孩子】

他的電郵內容令我內心泛起一陣一陣地激動，在那一刻，我無法阻止湧上眼眶的熱淚。由於港澳的母親節是5月13日，所以在沒讀他的來函前，我並不知道原來5月6日是葡萄牙的母親節。我毫不猶豫地覆了來郵，我寫道：

【和父親吃完晚飯後，回家打開電腦看到你“母親節問候”的郵件，引起心中陣陣激動，禁不住熱淚盈眶。我這人是很感性的人，我很容易動情，但內心還是非常感激你的一聲曹媽媽和你的署名“您的孩子”。說真的，我為有你們這一群出眾的孩子而驕傲和欣慰。謝謝你。】

覆了他的來信後，我回睡房上床閱讀當天的報章和葉曼居士的著作“智慧人生”。在凌晨1點零4分時，在我正準備休息和熄燈前，放在床頭的平板電腦發出聲音，向我提示，我的信箱收到了新的電郵。我打開一看，那天收到的這第三個來自葡國的郵件是出自一個女孩之手。電郵是用英文書寫的。她的意思是：

【在這特別的母親節節日，她走過花店時將一束美麗的鮮花拍攝下來，並將它獻給你。她又說，其實這是她第二次到花店門口拍的，因為第一次她拍完後，由於手機無電，因此回家後發現手機中的花束不見了。】

那是一束顏色特別鮮艷、漂亮的花。我將花束看了又看，真是心花怒放。我即刻在平板電腦上覆了對她表示感謝的電郵。隨即我發現，在我的平板電腦中，我無法找到我回覆以“母親節問候”為主旨的男孩的電郵。在一陣著急之下，我想可能因為我覆完電郵後匆忙關閉電腦，所以郵件實際上並未發出。因此我在熄燈前，為他再發了一個和上述幾乎相同的郵件。那天晚上我懷著非常興奮的心情，進入甜蜜的夢鄉。在我的夢鄉裡，我看到無窮無盡的美麗、動人的花朵。

第二天早晨當我醒來後，一打開床頭的平板電腦，我發現那位前一晚發出以“母親節問候”為主旨的男孩給我發來了的又一個電郵。他的來郵再一次令我感動和高興。看完他的電郵，我以非常愉快的心情，開始了那一天的生活。這次他寫道：

【敬愛的曹主席，

您的兩封回信都已收到！我向您所發郵件的地址是susanachou@netvigator.com，而您第二封回信是來自susanachou1@gmail.com，不知道會不會是這個原因呢？呵呵，沒關係，我的這封回信裡也附有最初的郵件。

首先感謝您能恕我冒昧之舉！其實一直以来，都對您懷有這樣一份“敬”和“親”，也是借今天的機會表達出来，表達自己心中的那片赤子之“愛”。

您就是我們“偉大的母親”，我們就是您的孩子，永遠都是！因此，我们也会更加奮發努力，絕不辜負您的栽培和期望，踏踏實實，做好人做好事。

P.S. 您的第二封回信是凌晨1點多發的吧，似乎有些晚嘍。希望您平時晚上能早點休息，嘿嘿～】。

5月13日是港澳的母親節，我收到了很多小孩發來祝賀我母親節快樂的電郵。其中有一封來自那位給我發來花束的女孩，這次她給我發來一個祝賀我母親節快樂的電郵。另外還有一位女孩也給我發來一個令我非常感動的電郵。她在電郵中說

【今天是母親節，祝您節日快樂！因為在我心中，您不僅是資助我繼續學習的同濟慈善會的主席，更是幫助我關心我的至親至敬的長輩，您給我的一切我都深深記在心裡，我知道自己無以為報，只是希望把自己該做的事、應盡的責任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做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您知道麼？在我們很多小朋友的心裡，您真的是我們的另一個“母親”，在人生的道路上給了我們那麼多的關愛和指引。贈人玫瑰手有餘香，而對您所栽培的小朋友們，您在我們心裡真的是讓我們最為牽掛的親人。】

上面我引述的孩子們給我寫來的信，是生活上很容易被人疏忽的瑣事。並且在很多人的眼中，可能這些也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我認為，為那些孩子做的區區小事，可能是影響這些孩子們一生的大事。因此我覺得它們對我來說，是具有非凡意義的事。他們的心意也非常值得我記錄下來，並常常把它們拿出來閱讀。因為它們不但時時刻刻溫暖著我的心，也令我更加堅信幫助年輕人，為他們創造條件，完成他們的父母和他們自己無法完成的心願，是一件非常值得做的事。

另外，我在這些小事中也更領會到，我們的80後和90後，並不是不知感恩、不懂珍惜和胸無大志的一族。看著他們的成長，我的內心除了感到無比欣慰外，更是充滿感恩。感恩孩子們對我的愛，更對上蒼給於我的這個機會更是特別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