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11年11月14日)

最近我經常思考著一個問題，當一個人在攀上事業高峰、當了“領導”做了“官”時，應該如何才能繼續和被自己領導的“下屬”或者“群眾”保持良好關係、並維繫感情。事關，近年來經常有朋友在我面前說領導不體諒他們在工作中承受著的沉重壓力，更不會關心他們日常的生活。而且領導平時不多和他們說話、每天端著架子、板著臉，只要他主觀上認為下屬做錯了事，就不會理會客觀情況和原因如何，不分青紅皂白將下屬訓斥一番。所以除了讓下屬心存不滿以外，更促使下屬對領導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久而久之領導和下屬之間除非是必要的接觸外，就變成了陌路人。另外，也有朋友向我悄悄地說他們“領導”的官是做大了，但是脾氣也長了，並且越來越“難服侍”，有時更是專橫跋扈、蠻不講理，令人無法與其相處。更有的朋友甚至說，以前是一起長大、一起玩耍、一起唸書的好朋友，現在不但令人無法接近，並因那副“小人得志”的態度使人對其產生極度的反感和厭惡。不過他們雖然在背後埋怨，但是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都會表示，礙於自己升職加薪掌握在“領導”手中，因此心中即使是多麼地不願意，也只能每天小心翼翼、陪著笑臉地，做著迎合“領導”心思的事、說著討“領導”喜歡聽的話。有的更說，每當“領導”做錯事，挨別人批評時，他們都會暗中拍手叫好、幸災樂禍……

以上這些話都是茶餘飯後的有趣話題，一般人也會比較感興趣去聽。當然這些都跟我沒有絲毫關係，我聽到它們時還會覺得有趣。但是當我靜下來回想起這些話時，心中總會泛起一陣陣忐忑不安的感覺。事關，我在過去幾十年中，都是管著企業當著“領導”，而且在澳門回歸後曾擔任長達10年的立法會主席的公職。我雖然自覺和下屬的關係還算過得去，而且對下屬也還算是關心和愛護的。所以我自信我的下屬應該不會如此地在背後地說我的壞話。另外，由於我的性格一向是“我行我素”，所以我一直認為我不會太計較別人對我的看法。但是，當我不斷地聽到這些話後，我發覺我之所以會感到不安，是因為在我的心底裡，還是很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的。我會對在背後如此這般地評論我和對我不滿的話感到傷心。我的這一想法令我自己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我再一次明白，不管我的地位多高，骨子裡我的確還是一個很平凡的人。

我最近回顧了自己的過去幾十年的生活。生活常理告訴我，“領導”和“官”自然地在“下屬”或者“群眾”眼中高人一等。人的一般心理也總是會有些怕“領導”或“官”。因為身為“領導”的或者“當官”者的手中握著的是“權”，“被領導者”只要稍不留神，就會惹“領導”的不高興。惹“領導”不高興的後果，輕者被訓斥一番、重者可能喪失升職加薪機會、甚至丟失飯碗。因此我們大多數人，在“領導”面前不敢冒失、造次，而且處處表現得恭恭敬敬、戰戰兢兢，怕做錯事而承受後果。我覺得人的這種自身保護的本能反應是正常的。但是仔細地想一想，當“領導”的，如果不是因為凝聚親和的能力強、道德品質的高尚、處事態度的正確、公正而贏得下屬的讚賞的話，下屬純粹是為了長工資、保飯碗的理由而勉強和領導相處的話。那麼我相信下屬的工作態度不可能積極。他們會敷衍了事、得過且過。他們更不可能真正發揮他們的潛在能力、全力以赴地為領導排憂解難。在這種情況下，勉強應付日常工作可能還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是遇到困難時，就不可能集思廣益、團結在一起成為一股強大的力量共同面對困難、克服困難和解決困難。因此作為領導的要時時刻刻地想到，個人的力量永遠是不足的。這也是我們常說“紅花雖艷、終需綠葉襯”的道理。也因此，我認為在一個人當上“領導”做了“官”後，最迫切需要仔細考量並注意的重要課題，是如何凝聚每個下屬的力量，並贏取“下屬”的真心擁護和支持。

大約在20年前，我在美國唸大學的干兒子，來澳門在我的公司打暑期工期間。曾告訴我公司的同事見到我都很害怕。其實，我對公司同事看到我都很怕的事實也早有所聞。但是干兒子的話令我心中很納悶。因為當時我管轄的公司很大，員工也多，而我干兒子工作的部門的員工基本上都是從來沒有和我見過面的，那麽他們又怎麼會見到我怕呢？經我盤問後，我的干兒子說向他說此話的同事，是真的沒有見過我，他們也只也是聽公司其他部門同事的傳說而已。另外，在1985年我接管毛里求斯登峯針織廠後，從毛里求斯工廠陸續分批派管理層幹部來澳門的工廠學習管理經驗，第一個被委派來澳，並在受訓回去後將擔任在毛里求斯其中一家廠的廠長，是一位毛里求斯土生土長外號“鬍鬚佬”的黑人。他來澳學習初期，我有一次請他吃飯，期間我問他是否習慣澳門生活、他和工廠仝人溝通（他不懂中文）是否存在問題、他是否有足夠的禦寒衣物（毛里求斯一年四季都是很熱，而澳門當時已是比較寒冷）……在我們交談過程中，我感覺到那位來自毛里求斯的同事連正眼也不敢看我，低著頭、看著放在大腿上的雙手、顯得特別的緊張。他對我的問題答非所問，我有些啼笑皆非，也覺得很掃興。其實他是一個很精明、學歷也挺高的人，但那一次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的嘴唇發白……我看他這樣，只好快速就餐。當然我們的那一餐飯，是在幾乎無聲中吃完的。上述的事情對我的觸動很大。我回家後反復地問我自己，為什麼別人見到我會如此地害怕，難道我就真的那麼可怕嗎？其實我還能舉出類似上面的例子，時間長了，當我聽到這些話時也總是一笑了之，但我的心中卻是覺得很不踏實。

在後來的幾年裡，我經常到毛里求斯去，而且每次都會到各工廠和廠長們開會、交談、吃飯。在大概半年後“鬍鬚佬”看到我不再害怕了，也變得很健談了，更會携同太太和兩個女兒到我下榻的酒店看望我，並和我吃飯談家常。他明顯的轉變，說明在下屬不了解領導的為人之前，他們和領導之間總會有一層無形的隔閡，也因此下屬在領導面前總會拘束甚至害怕。我明白如果真要改變這種情況的話，關鍵在於做領導的如何主動去想辦法了。

為解決下屬減少或消除對我的害怕，我在過去多年曾作了不少努力。我盡量和他們接近、盡量在離開工作的環境中和他們相處，和他們聊天、吃飯、旅行。我希望他們認識我不在工作崗位時的為人和處事方式。讓他們知道在工作時我是他們的領導，我對他們在工作上的要求會十分嚴格。但是離開工作場所後，我和他們是朋友，我和他們一樣的是一個普通平凡的人，也是和他們平等的和不分高低貴賤的人。我的努力不能說成效顯著，但是我情況確實有些好轉，特别是在我離開公司和立法會的工作崗位後，我過去的下屬十有八、九都成了我的好朋友。

寫到這裡，我不期然地想起了我們的前行政長官、現任全國政協副主席何厚鏵先生。從澳門回歸日起，他和我分別擔任了澳門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和立法會主席。在長達十年的時間裡儘管行政和立法這兩方面在工作上，經常發生矛盾和碰撞。也儘管何先生是澳門特別行政區最高領導，但他對我卻是十分尊重。就算我有時壓制不住“大小姐”脾氣，對他在態度上欠妥當、言語上欠和善時，他也會平心靜氣地對待我。在我的記憶中，在長達十年期間中，只有我對他態度不佳的時候，他卻從來沒有對我紅過臉。直到現在，他每次和我一起赴外地活動時，只要他拿起話筒唱卡拉ok時，他一定會宣佈把他唱的第一首歌獻给我。按他的話，我是他的「老拍檔和好朋友」。就因為這樣，我對他在漫長的十年中待我的“好”心存感激。因此不論過去或現在，“鏵哥”吩咐的事情只要不違背我做人的原則，我都會盡力而為，並千方百計地去完成。這是因為我心中把領導“鏵哥”的事情永遠當作自己的事情來辦，我即使再勞累也無怨無悔。在我的心目中，“鏵哥”絕對是一位懂得領導藝術的好領導。

其實“領導”和“官”也是人，領導也有人性中的喜、怒、哀、樂。而且根據我自身的經驗，我們所處的位置越高，我們肩負的擔子越沉重、面臨的工作也壓力越大。所以領導有些脾氣、甚至在遇到嚴重事故時有些急躁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一旦當上領導就唯我獨尊、趾高氣揚、目中無人、高高在上就一定會不是一個好的領導，也一定不是一個受歡迎和受人尊敬的好官。其實我相信在這個世界裡，每個人都喜歡自己受別人尊敬和歡迎，誰都不願成為一個孤獨的人，因為內心孤獨是心靈不健康的反映，也不會是一個愉快的人。我在擔任立法會主席時，因為立法會的很多工作都是無前例可循的工作。工作上的難度相對較大。所以我的心情常常會被一些工作中的難題而困擾，很多時都會顯得很急躁。但幸好我有立法會議員同事和輔助部門工作人員對我的支持和體諒。他們全力以赴地和我並肩作戰、為我分擔應該由我扛的艱辛。十年中，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我們一次又一次地走出困境、完成任務。我對他們感恩之餘，還真正地體會到只有在團隊的集體力量充滿發揮出來時，才會成為克服困難不可抗拒的強大力量。

中國人有句老話“身在高處不勝寒”。我對它有深刻的體會。當我站在高處時，雖然我的地位比站在低處的人高，我手中的權勢會比站在低處的人大，但我常常感到孤獨、無助，有時甚至感到苦惱。為了不要讓站在低處地人都要抬高頭仰望著我，我悟出了一個必須主動“往下走”的道理。而當我走到他們中間，並讓他們感到我是他們中的一員時，他們心都會被感動，也會存感恩。在感動和感恩心態的促使下，他們會加倍地努力工作，把你的事當作他們自己的事情來辦。當然今天我已經不再當“領導”也不在做“官”，但是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我還是在一個比較高的位置上，因此我必須時刻提醒自己要繼續地“往下走”，主動地從高處走到人們的中間去。

最後，我在此借我的博文，提醒各位做著“領導”當著“官”的人，不妨也試一試往下走一走，走到人群和你的下屬中間去。相信如果你們這樣做的話，你們都會擺脫孤獨並感到樂趣無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