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11年3月11日)

3月1日我收到了来自澳門朋友的三個手機信息和一個電郵祝賀我受北京大學港澳研究中心邀請擔任高级顧問之事。事關那天的澳門日報報導了我於前一天在北京大學接受聘書的消息和照片。其實這次北京大學邀請我擔任他們港澳研究中心的高級顧問這件事来得非常突然。大約兩個星期前的一個傍晚我收到了北京大學港澳研究中心主任饒戈平教授的電話，當時我正在家裡，整理行裝以便兩天後去北京開全國政協常委會。我和饒戈平教授雖相識但並不熟悉，以前偶然在香港澳門基本法委員會開會期間相見，但並沒有什麼聯系。饒教授在電話中開門見山，在簡短的問候寒暄後，就進入了話題。對饒教授的邀請我感到很意外，我告訴饒教授我不是學法律的，也不是專家，並沒有擔任過任何研究工作，在這方面沒有任的經驗可言。所以可能不適合擔任研究中心的顧問。饒教授向我解釋說研究中心並不局限於法律方面的研究，是跨學課的。而且他們認為我過去在澳門的工作經驗有利中心今後研究工作的進行。饒教授的語氣十分真誠，令我感到很難推辭他的盛情邀請，因此就接受了他的好意。其實澳門人都知道我一般是不接受這樣的榮譽職位的，當我答應後連我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饒教授做事特别利索，馬上和我確定了頒發證書定在我在北京開常委會期間的2月28日上午。並立刻通知了澳門日報駐北京記者。也因此澳門日報報導了儀式的全程。

今天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並非是要告訴大家我獲取了一個榮譽的稱號。我想寫下的是由於這件事引發起我内心深處的感受。1959年我在上海市第二女子中學高中畢業，當時我一心一意準備去北京的北京大學或清華大學求學，因為包括校長程迪和先生在內的老師和同學都認為憑我在高中的成績我一定能去中國最高學府讀大學。但是世上往往有很多意外事。那一次放榜時，無論是北京大學或清華大學都沒有錄取我。我為沒有被那兩所大學錄取的事實深深地刺傷了。回想當時情景我還能隱隱感到那時內心的痛楚。在高中的時候我一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並十分驕傲的青年。也正因此我雖然背了行李如期去了安徽合肥，但我是抱着冤屈、不快的心情走進了安徽大學的校園的。(這段經歷我已在另一篇博文“家庭成份”中詳述了)。在安徽大學唸書的期間我們國家經歷了嚴重的自然災害，所以在安徽大學學習的非常重要的四年，我度過了人生中最艱苦的日子，我幾乎每天都吃不飽飯。那幾年艱苦的生活經歷也給我對安徽省留下了很壞的印象。也因為這樣，我在不知不覺中將對這段生活經歷的回憶凍結起来，並盡量將它們擠出腦海。四年後雖然我以不差的成績順利地完成了本科學習，但我始終沒有對安徽大學產生應有的歸屬感。我一直將我心中對自己沒有進入我國最名牌的大學的委屈和不滿歸罪於安徽省和安徽大學。並長期對這件事耿耿於懷。離開中國大陸後的幾拾年中，我經歷了各種艱辛和奮鬥歷程，但值得欣慰的是我在事業上可說略有小成，在經濟上也相對地寬裕。我現在過着無憂無愁和無慾無求的生活。在過去的幾拾年中，我始終期望能抽時間去哈佛大學、斯丹福大學或者劍橋大學進修，以完成自己能在一生中進入一所名牌大學學習的心願。可惜的是我因為工作長期繁忙而一直到現在還是沒法了卻自己的這一心願。

2009年我随澳門政協代表團赴安徽省視察，視察期間我親眼目睹了安徽省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在合肥的兩天中，我在省政協的領導陪同下多次坐車經過安徽大學。在省政協領導的熱情邀請和鼓動下，在我的腦海中第一次出現了回到母校看一看的念頭。但是由於視察日程安排緊凑，所以我和省政協領導約定，我將在工作稍為空閒時專程去安徽大學走一走、看一看。在那一次的旅程中我開始對自己多年來，在有意無意中排斥對在安徽大學這四年生活的記憶作了一些自我的反省。我第一次認真地，反覆地將自己那麼多年來都不願觸及和面對的埋在內心深處的一些感覺都翻了出來。我發現和意識到自己的不該，我的心中開始感到非常的不安。長情和念舊一直是我做人的準則，但我在過去的幾拾年中卻刻意地將培育我的學校和老師、也將和我同宿共餐的同學們忘得一亁二淨，我為此而感到内疚，我更為自己長期以來的幼稚和狹隘而感到羞愧。其實仔細的想一想，在人生的道路上人的成功與否並不完全取決於這個人是否受過正規的學校教育。正規學校的教育對人的一生的確起着很大的作用，它的重要不容置疑，但是環顧四周，我們不難發現，很多沒受過正規學校教育的人都很成功，他們在人生道路上憑他們的努力和勤奮自學成材，有的甚至比受過正規教育的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精彩。並且取得更輝煌的成就。其實我和很多人相比是已經是非常地幸運，因為我有幸走進大學校園並接受了正規的教育。但是我非但沒有心存感恩，卻長期的自怨自艾，作繭自縛，自尋煩惱。從安徽視察行程結束回到我的日常生活後，我的腦海中常常出現我在安徽視察時的一點一滴，但每當我想起安徽和安徽大學，我對自己的譴責就多一分。在離開大學校園幾乎48年後的今天，我終於明白了人的路是必須靠我們每個人自己的努力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大學生活的區區幾年並不是決定我們的一生成敗的最重要因素，名牌大學的畢業文憑並不是我們通往成功的通行證。它更不會為我們提供名成利就的保證。所以能進入名牌大學固然是好事，但是進不了名牌大學的也根本不應該氣餒或自卑。可能因為我們這些被堵在名牌大學門外的青年，會比擁有優越感的名牌學生，更奮發更努力地生活和工作，以便爭取獲得社會的認可。就這樣在我心中對沒有能踏入清華、北大校園求學感到委屈不滿的，並糾纏和困擾了我將近半個世紀的心结也自然地解開了。

最近我曾有機會和浙江大學文化班訪問香港的大學生聚會，在聚會上我和學生們說起在和他們接觸中，我發現他們有一小部分的同學的思想中存在著強烈的優越感和驕傲自滿的情緒。眾所周知浙江大學在我國屬一流的名牌大學，而文化班的學生都是經過老師們精心挑選的，所以他們的確個個優秀。不過我還是希望他們在這方面要特別加以注意。因為人生漫長，大學讀的只是一些基礎知識，而拿到畢業文憑的那一刻也只是學子們踏出社會的第一步。所以說畢業並不是學習的終點，而只是他們真正獨立生活和面對人生的起點。同學們都很認同我的看法，其中有一些在回到學校後還給我來了電郵，和我一起探討這個問題。

2月28日從北京大學李岩松副校長手上接過北京大學港澳中心高級顧問證書的那一刻，看到證書上方印著的那一個北京大學的校徽，我內心有一種比較特別的感觸，我打趣地向李校長說：當年我沒法進來的校門今天終於向我打開了。李副校長也很誠懇地說：北大的校門永遠會為我開著。其實在這之前我心中的結早已解開，所以對當年沒有能在北大求學的事也早就不再介懷了。當然今天北大的門向我打開著令我高興，但說心裡話我想可能當時沒讓我上北京大學對我來說可能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為我的銳氣在當年雖然有些受損，但是也因為這樣壓制了我驕傲自滿的壞習性。也因此令我帶著謙虛的態度和奮發的精神在人生道路上一步一個腳印小小心心地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