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11年1月1日)

妹妹其璋的假期很短，昨晚她就飛回美國了。由於父親的住院，所以這幾天我們幾乎都在醫院陪伴著父親，我們姐妹之間單獨的聊天閒談時間不多。12月28日晚上我和在醫院探望父親的其他兄弟姐妹們共晉晚餐後，和其璋一起回到我家，雖然時間已不早，但那一天我們倆還是興致勃勃地打開了話盒子，兩姐妹就在我的書房裡聊起來了，我原本想在電腦上寫些東西並回覆幾個電郵，結果也沒有做成。我們漫無邊際地聊家事、國事、人生……。說到人生時，其璋跟我說，她早前在雜誌上看到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文章強調人在成長過程中受些挫折有助人的成長和成熟。說著說著，其璋突然停下來問我為什麼我到今天為止我還沒有將我在童年、青少年成長過程中，受挫折的經歷及這些挫折和它們對我後來一生做人處世的影響寫出來和大家分享。其實我在童年和青少年時一直是一個非常頑皮、性格倔強、任性、不聽話、不用功讀書並且自信心特別強的孩子。我的成長過程並不是一帆風順，而是充滿荊棘的。可以說我是在不斷受到的挫折中，逐步地認識到自己在處世和待人接物方面的缺點和不足，並從中吸取了教訓和累積了如何完善待人處世的經驗。也就是說我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挫折後，不斷調整自己的心態和處世原則下成長起來的。

我的第一次挫折是我8歲半在香港一家小學唸四年級的時候。那一年我們全家經臺灣來到香港。在臺灣的幾個月中我們並沒有正規地上學校唸書。對我這個不喜歡上學的人來說那真正的是正中下懷。我每天玩耍，幾個月後我的整個心都變得十分地散漫。從臺灣來到香港後，我們住在九龍的太子道，我們小孩都到離家不遠的附近一家小學上學。我唸小學四年級。初來香港時我和兄弟姐妹們都不懂廣東話，但是對兒童來說學廣東方言並不是太難的事情。過了2、3個月其實我是可以聽懂老師上課時說什麼的，但是我告訴老師我聽不懂也不會講。我記得當老師叫我站起來答問題或背書時，我知道老師和同學都聽不懂上海話，所以我就用上海話胡編亂說一通來蒙混過關，老師們在這種情形下對我也實在沒有任何辦法。學期結束大考前，我還是不用功溫習，自以為自己升級一定不會有問題，考試也一定能過關。怎知我那一次的考試成績真的是一蹋糊塗，所以學校決定要我重讀一年四年級。當我聽到這個消息時可確實是有一點害怕和緊張，心裡七上八下地生怕被父母責怪，和被哥哥妹妹們嘲笑。幸虧正好在那個時候父母親決定把我們都送回上海，並忙於張羅我們搬遷事宜，所以根本沒有太注意這件事，也就這樣才讓我平安地躲過了這一劫。不過那一次，對我來說也算得上是一次不小的教訓。我除了暗自慶幸自己的幸運之外，還告訴自己以後一定要用功一些讀書，至少我要能應付好考試，以免再次遭受留級的厄運。回到上海後我順利地進入中國小學就讀五年級。我雖然還算不上是用功、聽話的學生，但是我的學習成績卻也還過得去。那次幾乎升不了級的事，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無法彌補的大錯。也從此知道世界上做任何事如果不付出、或不經過努力是不可能獲得成功的道理。不過因為我及時離開了那個學校，所以沒有真正嚐到留級的滋味、又因為那時我的年齡還是很小，所以雖然當時心中發慌害怕，但對事件的嚴重性還沒有真正地認識和體會。

我第二次的挫折是在我唸初中三升高上的那一年。我初中三年是在上海市第七女子中學上的學。我在那三年裡的學習成績很不錯。而且我雖然生性調皮搗蛋，但是在學校裡老師們都很喜愛我。我和同學們的相處也很不錯。初中畢業升高中那年因為成績和品德都很好，學校決定讓我在免考的情形下直升到高中部。那一年暑假期間，當同學們都在努力溫習功課，準備高中入學試時，我卻是每天輕鬆地玩耍。在入學試前沒有多久的一個早晨，我的班主任劉老師突然來到了我的家中，當時我正好在家中玩康樂球。劉老師一見到我就叫我別再玩了，趕緊抓緊時間複習功課，因為教育局不接受學校向教育局遞交的讓個別學生免考由初中直升高中的報告。所以學校只能取消讓學生直升的計劃，決定全部學生都必須經過考試，並且其成績達到錄取標準的學生才能進入學校的高中部。那天劉老師來到我家時凝重嚴肅的神態並沒有真正的感染我，我心裡還在想老師沒有必要那麼地擔心，我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考試對我來說是不成問題的。我在離開考試不多的日子裡，自信心還是十足，對入學考試也抱著非常輕視的態度。當然我也開始溫習功課，但是我卻並沒有真正地下功夫。考試那幾天上海的天氣炎熱，在考試過程中我發現自己雖然對數學題目和作文還能應付自如，但是對其它的課目就感到有些吃力，因為有些課目是需要死記硬背的，而我根本就沒有好好地認真地進行複習過。考試放榜那天我在榜上無名，我感到意外，並且還是不太相信這是事實。我在學校問了劉老師為什麼我榜上無名，劉老師很無奈的說我的考試成績和錄取的標準分數差了3分，但既然是考試那就1分也不能差，所以我沒有被錄取。在那一刻，不被錄取的消息對我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我好像在發惡夢，並且也欲哭無淚。我十分沮喪地回家將消息告訴母親，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路上猜測母親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我也作了被母親狠狠地責備一頓的準備。母親聽了這個消息覺得很難相信，並呆呆地看了我很久。但母親表現得特別鎮靜，而且也沒有對我有絲毫的責備。她很平靜地告訴我今年沒考上，明年再考吧！母親的冷靜令我感到十分意外，心中泛起了既感激又羞愧的感覺。連續好幾個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沒能入睡，那是我在我的人生中第一次嘗到了失眠的滋味。我自責、我後悔，我自省、我反思，但大錯已鑄成、一切都太晚了。我第一次發覺自己的自高自大是那麼地無知和那麼地可惡，我也為自己即將面對的一年失學在家而感到沮喪，痛苦。那一年學校開學的第一天，我看到家裡和鄰居的小孩背著書包去上學時，心中感到空蕩蕩的感覺直到今天都未能忘懷。我不能和他們一樣去上學的傷痛，至今尚能隱隱約約地感受到。我暗示發誓只要我有機會再進學校，我一定努力讀書、我一定改掉自己的自高自大，自視太高的習性，我也一定要學會謙虛和勤奮。在那一年中，我的父母親雖然沒有責備過我一句，但是他們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的態度，更加加強了我發奮圖強的決心。一年後，我不再去報考市七女中，而是報考了當時上海有名且很難考取的市二女中。這一次我很順利地被錄取了。幾十年後我在澳門和劉老師再見面時，劉老師對這件事還記憶猶新，她還曾和我說起這件事。作為班主任，劉老師覺得那一次對我很不公平，因為學校沒有給我足夠的複習時間，而且她認為為了差3分而要我停學一年實在可惜，但是學校如果破例將我錄取，那麼對差1分或2分的考生很難交待且無法處理，所以老師們經過多次討論，最後還是按公事公辦原則，決定不錄取我。這一次的事件對我的教訓是非常大的，它令我終身難忘。我在感激父母對我的寬容的同時，也對自己的狂妄自大、自以為是、自我感覺良好感到羞愧，我更為自己的懶隋和不求上進感到後悔。總之在那一年中我對自己感到非常的不滿。但通過這件事令我徹底地明白了我母親常常說的那句話：“我們做什麼事都必須在事前考慮清楚，將事情做壞後再後悔已經太晚，因為世界上是買不到後悔藥的。”自從那次以後，我自我約束的能力明顯地比以前強了，我一向自負自大的習氣得到了徹底的改變。

我第三次的挫折是我在大學求學時聽到阿香姆媽逝世的消息。從我一出世就是由阿香姆媽將我一手帶大的。我在感情上對阿香姆媽的依賴和信任絕不亞於任何一個女兒對自己母親的依賴。我對阿香姆媽的愛也不亞於一個女兒對母親的愛。我從來沒有想過在我的生命中會失去她，因為她在我的心目中是不會倒下的。不過我雖愛她敬她但我因年幼無知，常常會為小事情向她發脾氣，將阿香姆媽對我的愛看成理所當然。一直到獲得她去世的消息，我才真正體會到這段感情的珍貴，和痛失親人的痛苦。雖然我付出的是失去阿香姆媽的巨大代價，但從此以後我學會了珍惜我身邊的每一個人。

我第四次的挫折是我1965年由上海回香港。由於我大學畢業後，在工作中受到不公待遇，因此決心回香港重新開闢人生新的道路。但來港後我發覺自己不懂廣東話、不識英語、沒有朋友、也身無一技之長。（當時大陸大學畢業文憑不被承認），大學畢業還是好像廢人一個，要靠父親養活的情境對我來說真是苦不堪言。當時我生活在前途不明，後無退路的環境下。在那段時間我的自尊和自信都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我生活在痛苦和掙扎中，我在生活的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為了盡快改變當時的情況，我下定決心克服心理障礙和放在我面前阻止我進步的一切困難。我努力學習，發奮求進。在不到三年的時間我學會了廣東話、英語和法語（當然我學到的只是足夠應付生活和工作所需，而不專業和也稱不上精湛）。我踏上了澳門這塊土地，我開始了人生的另一征途。很多人都說我有語言天分，說我創造了奇跡，但我自己知道不是因為我有語言天分，也不是我創造了奇跡。而是挫折激發了我的鬥志，也使我明白了只有靠自己努力奮進才能走出困境，改變自己一生的道理。我在這之前的20幾年人生道路上，從來沒有像在那3年時間裡那麼努力發奮過。

以上是我青少年時期受到的幾次最大的挫折。人的成長過程中一帆風順固然會很幸福。但是人在受到挫折和克服困難中會成長得更快而且更堅強。我們每受一次挫折都會接受一次教訓。而我們每克服一次困難，都會是一個提高思考能力和分析能力的過程。我認為人的成長過程受些挫折非但不是壞事，而且一定有益成長。這就好比我們吃的蔬菜經過霜壓才會更甜一樣。人的經驗也是在受到挫折和克服困難的過程中積累起來，並變得更成熟和更能辨別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