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10年12月12日)

自從我從立法會主席的位置上退下來後的一年多時間裡，我的生活中多了很多空餘的時間，在我的人生中我第一次真正地感到自由自在的可貴。我利用以前難得有的獨處機會，在短短的一年中對自己的一生作了比較全面的反省。而如何令自己的餘生過得更有意義就成了我心目中最迫切需要答案的問題。熟悉我的人一般都認為我的年齡雖然已不小，但是我是一個熱愛生活，並且是一個比較積極跟隨時代進步的人。特別是我和年青人在一起時非常刻意地將自己的年齡忘掉，盡量和他們一起輕鬆地說笑、耍樂甚至唱歌和跳舞。和他們相處基本上是不會令他們感到我和他們之間存在代溝。我喜歡和他們在一起，因為和他們的相處一般也都令我感覺愉快並特別地逍遥自在。但是儘管如此，在我心底裡我還是明白歲月不饒人這個道理，我也十分清楚地知道，在我人生中能維持高質量生活的歲月已經是很有限了。也因此我一直督促自己盡量將這些時間利用好，我告訴自己必須要跟時間賽跑，要在很短的餘生，完成自己想做而還未能做的事。我目前最大的願望是我一方面繼續服務社會，另一方面也覺得是時候讓自己好好地享受一下人生，幾十年的辛苦工作有時也會令我的身心感到有些勞累。但是在我的心目中，我還是認為更重要的是希望能通過對自己人生的反省和觀察分析我周圍的人的人生，用文字將我悟出的一些人生道理記載下來，為我們下一代人在他們的人生道路上摸索時起些拋磚引玉的作用。

其實從人生的角度看，我認為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因為無論人是富貴的或貧賤的、每個人的一生必經之路都是能用“生老病死”這四個字來概括的。那就是出生、長大成熟、完成學業、踏上社會工作、賺錢養家、結婚生子、最後到達死亡。當然每個人的人生經歷都是不相同的，而且每個人的人生必然會無可避免地經歷生活方面和情感方面的波折起伏。我認為造成人與人之間的人生差異主要是取決於每個人不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而我們每個人在經歷人生波折起伏的過程中，思想和身心不斷成熟、人生觀和價值觀也隨之建立並不斷變化，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建立、變化和成熟決定了一生人的命運和結局。回顧我自己的一生，我和所有的人一樣，隨着自己的年齡增長和人生經歷的波折起伏，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也在不斷地形成並改變中。在我年輕時我認為衡量人是否成功的標準是人的財和權，也因此我的人生目標是做一個財權雙全的成功之人。但是今天的我在經歷了人生中的風風雨雨、波折起伏後，我徹底地認識到了這種看法不是完全正確的。

我幼年時，每當我隨父親到他開設在上海旗盤街的呢絨店的辦公室玩時，我總覺得父親坐在辦公桌上寫東西簽支票是那麼的威風。我常常向父親要紙和筆，然後學他一樣在紙上亂劃假裝自己是在簽支票，我告訴自己長大以後我一定要像父親一樣做經理，而且一定要簽很多很多的支票。記得我大學畢業來香港後我的首要任務是學英文。在那接近一年的時間裡，我非常用功地學習英文。有一天在Mrs. Sieh的英文補習班的課堂上，我第一次接觸到Tycoon(企業大亨) 這個詞彙。英文老師Mrs. Sieh 在解釋這個詞彙後要求學生用這個字造句，我沒有絲毫猶豫地造了一句“ I want to become a tycoon and I am confident that I will be one.”( 我希望我會成為一個企業大亨，我有信心有一天我會真正成為一個企業大亨)。當時我還不到24歲，而且身無分文，大學畢業後還靠父親供養。Mrs. Sieh 聽了我的造句後，把眼睛瞪得像桂圓一樣大，一臉驚奇地問我“Are you Sure？（你肯定？）”那一次我又很自信地答覆她說：“I am not only sure， I am absolutely certain .”。（我不但肯定，而且我堅信有一天我一定會成為一名企業大亨的）。在我和Mrs. Sieh 後來幾十年的交往中，Mrs. Sieh常常和我說起這件事。她說在她幾十年教學生涯中，她教過無數的學生，但她很少遇見一個像我這麼自信並且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年輕人，她說從那天起她對我的好感和好奇也因為這次的造句而增加了不少。現在每當我想起這些事時，我會為當時自己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幼稚覺得可笑。但在當年成為一名公司經理和tycoon的確是我心目中追求的人生目標。但在我的人生走了一大截的今天，我雖然早做了經理，也自知離開成為tycoon還有一段很大的距離，而且一生都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tycoon。不過這對我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成為tycoon早已不再是我一心追求的人生目標了。在我幾十年的人生道路上，我逐漸地認識到，在人生中除了追求金錢和權力外，更重要的追求目標應該是『人格完整、知識豐富和充滿內在美的人生』。

在我由青年踏入中年那段時間裡我的事業可說已有小成，自己也已不用再為生活中的所需而發愁，可以說那段時期本來應該是人生逐步走向完美的階段。但却偏偏在那段時間裡我覺得在人生道路上自己很迷茫。我雖然感到我的人生中已不缺金錢、也不缺社會地位，但我的人生變得特別乏味和枯燥。我也常常感到自己是一個沒有“根”的人，我為自己不知自己的“根”在哪裡而感到特別苦悶。我也試圖想像自己離開我早已習慣的港澳，去歐美或其它地方另起爐灶、尋找幸福和快樂。當然要真正走出這一步實在是談何容易，而且我也意識到要真正這樣去做很不現實的，也可能根本不會真正解決我的煩惱。最後我告訴自己必須調整自怨自艾的心情，理性平靜地研究並找尋令我煩惱苦悶的原因。在不斷自我分析的過程中，我發現令我煩惱苦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為自己設下的人生追求目標太狹窄。因為我逐漸認識到金錢和地位雖然能令我在生活中減少了為“開門七件事”發愁的痛苦，但它們並沒有增加我的幸福和內心的安寧。這令我開始對有財有權就是成功象徵的想法產生懷疑。因為我一直堅信一個成功的人，一定是一個心靈上安寧的人，我從對自己當時的情況的分析和評估後，得出了我追求“財和權”的人生目標並不是那麼完美的結論。從那時起我明白如果我想找到自己的快樂，就必須從尋求心靈安寧着手，逐步調整自己追求金錢和權力的心態，並且重新制定人生目標。從此之後我要求自己比以往更加關心愛護我周圍的人。我也督促自己通過努力學習豐富自己在各方面的知識，並且將學習心得用於工作，並且不斷提高自己的工作水平和效率。另一方面也盡可能讓自己學到的好的東西轉授給我周圍的人。我發現關心愛護別人雖然需要付出，有時甚至還需要為此作出一些犧牲，但它給我帶來的是無窮的快樂，和心靈上的充實和安寧。在此同時我也發現努力求知不但能令我奮發求進，也能令我的心胸開濶坦蕩，更令我增加智慧和勇氣接受人生道路上新的挑戰。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在不知不覺中由追求純物質和權力逐步地轉向了追求心靈上的和諧與博愛。現我已不再為自己的“根”在何處而煩惱，因為我悟出了任何能為人類服務的地方，都是自己可以生根的地方的道理。我的親友們都說他們看到我在過去的廿年左右時間的變化，他們都說我在待人接物方面變得比以前寬厚、理性且容易接近。當然我十分樂意見到自己有這樣的變化，因為我相信這種變化不但有益於我周圍的人，也令我自己變得快樂和合群。今天的我，早就不再刻意地追求金錢和權力，但是當我擁有它們時我還會很小心地處理它們，因為今天我已充分的認識到金錢和權力雖然是人人希望得到的好東西，但是如果我們毫無節制地貪圖它們，它們就會是侵蝕我們靈魂的最危險的毒品。為了讓自己人生的最後一程走得真正的無怨無悔，我下定決心在任何時候都不能讓自己掉入貪錢和貪權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