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漢書藝文志》先秦諸子有「十家九流」說，學員以此題作答。評分與想像有距離，投書問教於師，其問其答可對此關心者參考。

楊博士：

你好，學生為中文課程三年制學生張珈某。有關是日課堂派發之作業，有幾個疑問還望老師解答。

首先，學生的題目是：「何以十家九流中小說家不入流」。老師的評語提到小說家並無一些領袖人物，但據學生查找的資料（暫時只有於網上查證，將會再到圖書館確認），小說家確有所代表的人物，為虞初與燕丹子。雖資料並未確實查證，但學生認為百家爭鳴，每一家均有一位代表人物，因此並不能說小說家不入流之原因為沒有精神領袖。其次，若確實如老師所言，並無一精神領袖發揚其學，但又何以可納入十家之列呢？

另外，學生所舉全屬「何以十家九流中小說家不入流」的原因。學生認為：（一）簡述十家九流之出處；（二）家的含意（舉例前人所言家的定意，表達出入家的資格）；（三）小說家不入流原因。縱使表達可能力有不逮，但仍不算為離題。反之，老師評語中寫道可提出小說家帶給民間之傳統影響，似乎於此題目更不合適。

有關以上問題，還望老師能解答。謝謝。

學生   張珈某

珈某同學：

謝謝你的來言，你對問題的探究態度極值得欣賞。偉大的數學家計算加減數時亦有可能算錯，學生勝於老師情況時有出現，如梁啟超學問便比康有為深厚得多。所以你說得對，我說錯了也非沒可能。學問在乎拋去成見，虛心探討。十家九流中小說家不入流這個命題，既鮮有前人論及。所以甚值得探討。

首先，你認為「小說家確有所代表的人物，為虞初與燕丹子」。這概念恐怕站不住腳。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是論述小說的權威，並無說及虞初是代表人物，只說「虞初事詳本志該註……所著《周書》幾及千篇，而今皆不傳」（見第一章） 。虞初的著述多至千篇，但後人都沒得看，何來是代表人物？你也認為未能查認。其實，所謂「代表人物」，是指領袖人物，權威人物。如儒家孔子、孟子；道家老子、莊子；墨家墨子，法家申不害、韓非子等，虞初燕丹子又何能比肩與之相提並論？所以，小說家在漢代前可有傑出作者，但沒有領袖人物，沒有代表人物，是可以肯定的。

其二：「並無一精神領袖發揚其學，但又何以可納入十家之列呢？」這個問題問得好，但結果小說家列入十家之中是既有事實，正是我們適宜探究其原因之處。

古來很少學者探討這個問題，何以故？原因是古來讀書人都鄙視小說，讀之唯恐人知見笑，豈敢再研究？但亦有例外者，至清朝，金聖歎大力倡言小說的價值，還對小說批註，後來因他事死於非命，後人更避談小說。直到近世梁啟超，才重新喚起小說的價值，其名作〈論小說與群治〉，相信你也讀過。再稍後胡適更大力指出小說文學效能，並親自鑽研小說，研究紅樓夢，是他飲譽之作。

嚴復和夏穗卿合著《國聞報附印說部緣起》中說：「……夫說部（小說）之典，其入人之深，行世之遠，幾幾出於經史之上，而天下人心風俗，遂不免為說部之所持」。嚴夏兩位學者都認為小說影響人心之深廣，均在經書史書之上。胡適則說「今人猶鄙棄白話小說為文學小道者，不知施耐庵、曹雪芹，吳研人皆文學正宗，而駢文，律詩，乃真正小道矣」。胡適認為小說才是文學重鎮，唐詩，駢文都給（好）小說比下去。這些學者的話，可見小說「雖無精神領袖發揚其學」，亦足以列入十家之列。

小說因確實有內在價值，這裏當然是指優秀的小說而非一般的小說。優秀的小說包含許多人生學問，許多處事做人的道理，是讀其他的書籍讀不到的。我提出世人都敬拜觀音，警匪都敬拜關公，前者受小說《西遊記》影響，後者受《三國演義》桃園結義影響，小說雖然沒有領袖人物，但可見證影響人心之甚，其理和胡適，嚴復推崇小說價值之見解一致，所以不能說「於此題目更不適合」。這是明確指出小說的價值和對社會的影響。

我仍然認為小說家因沒有和其他九家一樣有領袖人物，有可以鑽研的、有系統的學說而不能成為一流。試看儒、法、道、墨都有一套處世主張學說，雜家也有領袖呂不韋，有呂氏春秋傳世。十家九流是漢代《漢書藝文志》說的，漢代以前，有哪一部著述可以代表小說家的？沒有！有哪一些人物好像孔、孟代表儒家；像老子、莊子代表道家的？沒有！同時代的小說家中，有哪些人像儒家、墨家的聚幫成派的？沒有！所以小說家不應「入流」的。「流」是什麼意思？這裏是成幫成派的意思。小說在班固前沒有流派的。

題目是「何以十家九流中小說家不入流」，這個題目是對「十家」和「流」應已有共識，無須花筆墨解釋其出處及釋義，解釋便離題了。正如題目若是「為什麼香港是最繁榮的殖民地」。你花許多筆墨去解釋什麼是殖民地，什麼是香港，這也是離題了。你的答題不是全篇離題，部分離題而已，否則我也不會給分數。

你的謙虛好學精神，已給了不少印象分。我堂上沒有這裏解釋得清楚，我以為淺說也能讓人明白，但這顯然是我的缺失，謹在此表示歉意。祝努力不輟 。

壬辰年夏日

按：本篇雖然一問一答，然可為對此問題關心者探討。因今未能與該生聯絡，故將其一名字改寫為「某」代替，盼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