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从陆路进入哈萨克斯坦,走出国门,仿佛一脚跨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边境小镇
阿拉山口,当地人简称“山口”,长90公里,宽20公里。是位于阿拉套山和巴尔鲁克山之间的一个山口。阿拉山口市,2012年设立,属于最典型的边境城市,因跨境贸易而兴起。
从陆路入境哈萨克斯坦,很多人都走霍尔果斯,但我不喜欢长途大巴,我喜欢火车,于是就选择了阿拉山口。因为,就在边境的另一侧,有一个前苏联小镇,叫多斯蒂克Достық,那里有一个苏联时代遗留下的火车站,可以坐卧铺车到阿拉木图。
山口当地出租车起步价为5元,但一般司机都说单程10元,说完总会展示出一种很微妙的表情,似乎是在恳求谅解。10元,其实不高,5元也的确太低,于是我欣然接受。
阿拉山口市中心
司机是一个来自甘肃武威的中年妇女。我问她,山口的收入怎么样,她说,比甘肃要好一些。
但是,这里生活单调,人口流动性非常大,很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夏天零上40度,冬天零下40度,终年大风,年平均8级以上大风166天,是喝西北风的好地方,很多人受不了这种气候,待不了几年就回老家,但回了老家又赚不到钱,又无可奈何地回来了。
后来我查资料发现,2014年末,阿拉山口常住人口1.8万余人,流动人口3.2万余人,的确流动性极大。
阿拉山口,路宽,车少
我从乌鲁木齐坐城际列车到博乐,然后打车去阿拉山口,沿途的风景让我想起了冰岛,恍惚间,仿佛来到了荒凉的外星球。但和冰岛最大的区别是,这里的路况很好,四车道的公路,笔直平整,放眼望去,几乎没车。这还是夏末初秋的旅游旺季,如果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季,想必车辆更加稀少。
哈薩克斯坦擁有豐富的自然景觀,如風景秀麗的阿爾泰山脈、神奇的光緒群湖、浩瀚壯麗的半人馬沙漠等,吸引了大量的探險愛好者和自然愛好者。
客运站大厅
阿拉山口的汽车站,名字很大气,叫“国际客运站”,这个车站目前只有4趟班车,却拥有全套的安检设备,空旷的候车大楼,和巨大的停车场。在中国,有一种幸福的苦恼,叫“基础设施过剩”,其他国家渴望不可求的奢侈品,在我国却遍地都是。
我入住的宾馆,居然大部分住客都是白俄罗斯人,没错,不是Russia,而是Belarus,他们都是跑长途的卡车司机。前台伙计告诉我,就算口罩之前的2019年也没有这么多外国人,也就是最近半年突然冒出来的。从这个细节也可以看出,俄乌冲突之后,中国与前苏联各国的贸易,处于井喷状态。
最有意思的是,这些司机,几乎人手一袋洗衣粉,当地人告诉我,因为前苏联地区都喜欢洗衣粉,加油站还推出了“加油送洗衣粉的活动”,很多司机还自己去超市加购。我查了地图,从阿拉山口到白俄罗斯,整整5000公里。这么长的路程,居然带洗衣粉,真是让人无语。在阿拉山口的国际客运站,小卖部的主打产品也是洗衣粉,这在内地是很难想象的。
看起来,苏联解体三十多年,还是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轻工业依然拉垮!
惊险出境
我出国很多次,在阿拉山口被盘问的时间,比其它所有的总和都多。
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官,把我所有的行程都问了一遍,眼神犀利,有一种很强的压力感。然后,他把我的手机拿去,打开微信,搜索“走线”两个字,好巧不巧,我所在的几个群,居然就有人在讨论这个问题,总计超过一千多条相关信息。
警官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更加严肃了。
自从我买了一个大容量的手机,我就很少删除微信的聊天记录,结果,差点被这些讨论走线的人害死。警官花了很长时间,研究这些聊天记录,我站在一边,神情焦虑。好在聊天记录都是以批评为主,是讨论这个新闻,而不是讨论如何走线,这才是本质区别。
查完微信后,男警官又重点问了我每一次去美国的经历,幸亏我有写游记的习惯,对过往的事情,记忆犹新,对答如流,前后逻辑链完整可信。另外,我的美签还在有效期之内,根据我的出境记录,也可以推论,我完全不存在走线的动机。
后来,一个女警官,把我的行程又问了一遍。他们互相对视,确认过眼神后,女警官把手机和护照交回给我,此时,男警官的脸上,才挤出一丝笑容,解释道:“我们也是为你负责,边境形势复杂,希望你能理解。”
事后,我查阅相关信息,的确有很多人在这里被盘问,据说,有一些人利用免签国作为跳板,经过转机后飞到南美,然后北上。
哈国入境
如果说,中国海关是一辆崭新的吉利,那么,哈萨克海关就是一辆10年车龄的夏利。
第一,哈国海关制服不统一,有人穿制服,有人穿便服。有人端着一个碗在吃饭,有人在一边唠嗑,有说有笑,唯独站岗的士兵一脸严肃。
第二,设备依然停留在上个世纪。中国海关,大楼高大气派,室内宽敞明亮,设备先进齐全。哈国海关,是一个土灰色的苏联风格小房子,里面灯光灰暗,一个便装女子,看到来了一群人,就起身去开灯,但试了几次灯都没亮,最后,她不耐烦地锤了一掌,咔嚓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那个女人身上,灯亮了。
安检的机器上好像印着Smith,旁边有一台老掉牙的索尼特丽珑显示器,感觉瞬间回到上世纪,一个工作人员似乎在修理,一筹莫展的样子。
哈国的边检处,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小房子。除了一个小窗口,密不透风,轮到我的时候,我探头一看,居然看到一个孙兴慜模样的人,典型的朝鲜脸型。他不苟言笑,全程无话,除了拍照,就是盖章。
本来早就轮到我了,但一群穿民族服装的老太太,连招呼都不打,就挤到我前面,她们有人持中国护照,有人持哈国护照,但看起来彼此非常熟悉,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流,她们因为声音太大,还被哈国士兵再三提醒,最后呵斥警告。她们与哈国士兵也可以交流。
第三,行李居然不安检。从阿拉山口出国,行李检查了至少三次,而哈国海关,居然零检查。后来和司机聊天,我才知道,哈国海关的人自从参观过我方安检后,感觉完全没必要再多此一举,设备不如我们先进,人员不如我们专业,要求不如我们严格,于是,对从中国入境的旅客,安检就非常松。
我本以为他只是说笑,但后来我离开哈萨克时,海关人员带着一只凶猛的警犬,直接进入我的卧铺车厢,足足闻了一分钟,然后,还要我开箱检查,甚至我问随身携带的药品是干嘛用的。说明哈国海关不是不检查,而是他们知道,有一个更严谨的老大哥已经替他们查过了,就不用再麻烦了。
哈国海关最让我难以忍受的部分就是厕所,那应该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恶心的厕所,虽然我拍了照片,但为了避免引起读者呕吐,我还是不贴出来为好。
走出国门,路况直线下降。一阵大风吹过,满天黄沙扑面而来,瞬间能见度降到十米以下。哈国的边境公路非常独特,和搓衣板路不同,那时是一种波浪形路面,行驶过程,犹如坐过山车,沿途随机点缀着很多大坑,是否能躲过,全看司机水平和心情,就算是一个瞎子和聋子,这一刻也能清晰知道,出国了。柏油路面呈蛇形,基本单车道,偶尔双车道,没有任何规律,施工和设计都非常任性。两车相会时,必须有一辆车开下路基,另一辆车,也必须一侧轮胎压着路基,才能缓慢通过。
根据数据显示,哈国是中亚五国中最富裕的一个,2023年,人均GDP超过1万美元,但几天走下来,根本看不出这个一万美元体现在什么地方,就算中国最落后的省份,基础建设,也远好于哈国。
苏联小镇
与阿拉山口一样,多斯蒂克也是典型的边境小镇。多斯蒂克车站,是苏联末期建设的边陲火车站。多斯蒂克车站建成于1991年,同年的12月26日,苏联解体。可以这么说,如果这里不是中苏边境,就没有这个火车站,如果没有火车站,就没有这个小镇。
一起过境的广州哥们儿,他来哈国,就是为了这个小镇,早上来,下午走,结果,他逛了一圈,才发现,除了这个火车站,这个小镇完全一无所有。小镇上,稀稀拉拉散落着一些破败的建筑,路上没有行人,车辆也很少,死一般寂静!
和不远之处的阿拉山口比起来,简直是天地之别,我宁愿要基础设施过剩的阿拉山口,也不要衰败的多斯蒂克。
这个火车站完美诠释了苏联的风格,是精致和粗糙的结合体。车站大厅的墙壁和柱子,都用大理石材料,车站的外立面,也是大面积的大理石装饰,堆料很足,诚意很到位,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年,依然经典。门把手虽然老旧残破,但看得出是纯铜的,可能有几斤重,拆下来还能卖不少钱。
相比之下,卫生间的装修很破,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尿骚味,五金件大概是杂牌,九牧王、埃美柯这类质量不错,但杂牌依然是一分钱一分货。
餐厅,也是车站的一个亮点,配色很素雅,餐桌上垫着塑料布,这种塑料布很容易老化,包浆,油腻,必须勤更换,常保养,没想到,这老旧的车站餐厅,塑料布干净,透明,下面还垫着一层白布,窗台上的绿植也养护得很好,阳光透过玻璃,穿过绿植和白色的窗帘,洒在屋内,展现出苏联审美精致可爱的一面。坦白说,这种风格,国内可真不多见。
多斯蒂克车站极小,平均每天就一趟列车,客流量连我们火车站的零头都不到。即便如此,在这里却可以看到很奇怪的现象,这里居然有两个小卖部,互相竞争。
有一个存货量不小的服装店,和一个药店,还有一个按摩店,甚至还有一个理发店,门外有人排队,据说,这里的理发师,水平是全镇最好的。
这个不起眼的小车站,却集中了本地最高端的服务业,也是本地极少数有消费能力的场所。换个角度看,也可以推测出,这个小镇的其他部分有多么拉胯!
我在火车站餐厅,点了一份牛肉饭,1600坚戈,人民币25元,居然有一半是牛肉,味道没话说,牛肉软烂,入口即化,肉香浓郁,非常好吃。
送我们过境的中国大巴司机,是这个餐厅的常客,他被老板娘怪罪了,原因是没有给她带洗衣粉。这让我想起在阿拉山口的那些白俄罗斯司机,原来,洗衣粉在前苏联地区,还是一种硬通货!
车站外边,破败不堪,黄沙阵阵,但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群哈萨克妇女,她们也是来等车的,她们的行李很多,其中,居然有蛇皮袋,就是那种国内装肥料的袋子。看样子在哈国也算中下阶层的农村妇女吧。
我坐火车的时候,和一个会英语的工程师聊天,据他说,本地中学老师的月收入不到3000人民币。而眼前这群妇女,收入想必不超过中学老师,在哈国,她们的阶层也不算高,当她们放下行李,走进餐厅,喝下午茶的时候,突然就变得非常优雅,这样的场面在国内不多见。
可以脑补一下一群宁波的钟点工,收入应该远超过哈萨克斯坦的农民,但是宁波的钟点工大概率不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找一家餐厅,优雅地喝着下午茶。这钱花得太不值当!时间浪费太可惜,还不如去买几斤猪肉吃。
这可能就是苏联的余晖,最普通的底层劳动者,虽然生活不算好,收入不算高,也能在一个体面的环境里,享受片刻的优雅。衣着讲究,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聊天。
多斯蒂克汽车站
火车站的隔壁就是多斯蒂克的汽车站,相比之下,汽车站惨不忍睹,唯一的建筑是一个废弃的集装箱,中哈过境大巴就停在这里。地上很多烟头和垃圾,一阵大风吹过,你就会非常酸爽。
司机告诉我,两国跨境大巴,一辆中国的,一辆哈国的,哈国的车到了中国,司机有免费的宾馆,还有配套齐全的国际客运但中国的跨境大巴到了哈国,啥都没有,司机只能到旁边的火车站,自费点了一份午餐。
从苏联到哈萨克,边疆地区的公共服务的水平,简直就是从天堂跌入地狱。苏联时期,边陲小镇还有一个如此气派的火车站,而到了哈萨克斯坦,国家变小了,着眼点就不同了,不向边陲倾斜资源,偏远地区的基础设施就拉胯了。
其实,大国的治理逻辑都差不多,在开疆扩土的过程中,难免不择手段,但在平定天下之后,一般都会向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倾斜资源。苏联这样,美国也这样,我上次去阿拉斯加,在安克雷奇遇到很多来城里购物度周末的本土原住民,长相和华人一模一样,他们都是坐飞机来的,当地很多村子不通公路,美国给这些村子都修了机场,补贴村民出行。其实,目的也就是为了维持边疆稳定。
当然,在这方面,毫无疑问,我们中国做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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