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24年4月18日)

许家印埋下的大雷，前无古人。

按证监会的处罚通告，恒大在2019年及2020年两年间，虚增5641.46亿元收入和920.11亿元利润。

当房地产划出“三条红线”后，恒大选择了顶风而上，继续扩大其杠杆，以一套看似“健康”的财务报表，骗银行贷款，骗买房人，骗投资人。最终，雪球越滚越大，爆出了惊世骇俗的2.4万亿元债务。

而为恒大背书12年，每年都出具“无保留意见”审计报告的普华永道，一直用自己的金字招牌，为财务造假的恒大充当保护伞。

最近，普华永道疑似内讧了。

4月13日，一封题为《是谁把普华永道带入恒大这个火坑的？》的公开信在市场快速流传，而落款人为“一部分普华永道合伙人”。

公开信也曝光了普华永道在恒大暴雷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同时也透露了一个信息：

普华永道不仅在香港被起诉，在内地，也被有关部门展开调查。

安然事件

普华永道，全世界排名第一的会计师事务所，在中国大陆，普华永道也已连续二十年排名第一。

会计行业，素有“四大”之称，即普华永道（PwC）、德勤（DTT）、毕马威（KPMG）、安永（EY），这四大事务所，几乎包揽了全球所有顶尖企业的财务审计，并为其报告真实性而背书。

这个行业，出售的就是信用。

然而，会计师事务所原本有“五大”，曾经还有一家安达信，因为著名的“安然事件”而轰然倒塌。

2001年12月2日，美国能源巨头安然公司，申请了创纪录的一桩破产案。

安然原来叫休斯敦天然气公司，《财富》杂志将它排在全美第7，并发文称之为：

最能代表美国精神的公司

多年来，安然一直滥用金融手段，高估其虚假利润，低估其债务。从而获取融资，抬高股价，改善现金流，

为安然当保护伞的，正是当时世界第一大会计师事务所安达信。

尽管安达信已经察觉了安然财务造假，却仍然出具了严重失实的审计报告和内控报告，用自己的金字招牌，帮助安然骗取资本市场信任。

在这个过程中，安达信不仅获取了高额服务费，还涉及私人利益输送——安然公司高薪聘用了很多高管，均为安达信的前雇员，

典型的美式腐败——旋转门。

2000年的春天，牛市结束了，安然撑不住了。

为逃避罪证，安达信销毁了数千页与安然公司相关的材料，被法庭宣布有罪，责令五年内不得从事会计业务，迎来灭顶之灾。

最终，这家已经有88年历史，遍布全球85个国家，拥有8.5万雇员的庞然大物就此倒闭，也成为金融史上的里程碑事件。

现在，轮到普华永道了。

普华永道，不仅做了和安达信类似的事情，而恒大的暴雷事件，也比当年的安然要严重的多。

——安然公司虚增6亿利润，隐瞒24亿到期债务，相比恒大只是一个零头。

而最近的公开信，更是揭开了一个惊人的内幕：

普华永道内部为恒大服务的，正是过去的安达信小团体，而且采用的方式也相当类似。

“安达信黑帮”

2001年，安达信在美国遭到调查，大批员工被带走，全球的各分支机构皆惶惶不可终日。

当时，安达信的中国区合伙人灵机一动，临阵倒戈，带着兄弟们转投到了竞争对手旗下，被坊间戏称为“安达信黑帮”。

中国区分所带头反水，引领全球各大分所纷纷叛逃，城头变换大王旗，给了安达信最后一击。而招降纳叛的普华永道中国，也一举成为内地审计行业老大。

其中，有一个叫赵柏基的人，后来当了普华永道中国区的掌门人。

随着中国互联网大潮的崛起，赵柏基大刀阔斧地改革，推行“Be game changer”, 致力于转型，拥抱互联网行业，抓住了这个新风口。

凭借着这一魄力，中国互联网大厂半数江山都被普华永道拿下，也把其他竞争对手远远甩开。

与之相反的，是同为“四大”的毕马威，一度“高冷”的拒绝了互联网，乃至多年后发现，自己失去了内地市场一块重要的版图，悔不当初，业绩被一些顶级的内资所超越。

多年前，毕马威为傲慢付出了代价，而多年后，普华永道却为激进付出了代价。

普华永道激进到什么程度？它是四大第一家，在香港接受比特币支付的会计师事务所。

2009年恒大在香港上市，12年里，普华永道一直是恒大的御用审计机构。

而普华永道，连续12年为恒大年报出具“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据相关媒体预测，每年大约收取4000万审计费。

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审计报告，分为四种：

——“无保留意见”是最高的一级，可以认为，事务所认为企业一切正常，并用信誉为企业背书。

——“有保留意见”意思是公司有问题，需要整改。

——“反对意见”、“无法发表意见”，这几乎就是指着鼻子说：“这是家骗子公司”。

一直到恒大暴雷前三个月，普华永道的报告仍然是“无保留意见”。

许家印出事后，普华永道光速与恒大分手，理由是恒大“提供的资料过少”。随后两年，恒大由上会栢诚审计，并出具了“无法发表意见”的报告。

这不由让人疑问：

如果不是恒大被查了，普华永道会不会一直背书下去？让债务雪球滚到3万亿，4万亿，5万亿？这和合伙骗银行的钱有什么区别？

恒大这么多烂尾楼，普华永道要不要给买房人一个交代？

公开市场买恒大股票的这么多股民，普华永道要不要给这些投资人一个交代。

普华永道洗不清身上的污点，而赵柏基，这一次也成了“合伙人内讧”公开信的主角。

公开信

按“合伙人”公开信所述，恒大事件的最大责任人是赵柏基，为普华永道亚太区和中国区主席、首席合伙人和首席执政官。

而赵柏基正是安达信出身，普华永道存在着政治斗争，几乎所有的审计质量管理岗位，都被安达信合伙人控制。

赵柏基每年从普华永道拿走5000万港币薪资，通过一系列财务安排，个人所得税仅有7.5%。

2014年，普华永道上一代领导合伙人，对恒大的情况提出质询，希望辞退恒大的业务，赵柏基的回复是：

在大陆，卖房子像卖蛋糕一样快。

围绕着赵柏基有一个核心圈子，叫做“两亿俱乐部”，不到10个人，每年从普华永道拿走两亿左右。

公开信认为：

会计师事务所的管理合伙人和他的小帮派一旦以分钱为最高目标，走到恒大的火坑也就不奇怪了。

曾有一位合伙人，因为反对为恒大出审计报告，被“联手拿下”。

公开信还引用了一位“国际质量监督合伙人”的说法，认为普华永道中国的审计质量水平“腐烂到如此糟糕”。

同时，赵柏基一方面聘用已退休的资深美国普华永道合伙人，给与高薪，作为中国所和香港所的说客，掩盖实际的审计质量。另一方面，赵柏基以“底稿在中国大陆，是国家机密”为理由，“拒绝香港和美国审计机构检查”。

在公开信看来，赵柏基此举是为了挣大钱，并“导致了中美资本市场的不信任”，同时泄露澳大利亚政府机密，被澳政府全面解除合作并发起调查。普华永道亚太区的管理“是全面瘫痪的”。

在普华永道每年于澳门的威尼斯人赌场召开的合伙人大会里，赵柏基总是先召开“两亿俱乐部”的小会，住总统套间，白天开会，晚上赌博。

同时，公开信提醒：普华永道在为许家印提供税务咨询、跨境服务中，是否存在协助许家印偷税、漏税、逃税、转移资产到境外等问题？监管机构必须好好查一查。

现在，赵柏基在连任10年首席合伙人后，终于第一次把首席合伙人让给了内地合伙人李丹。

这也是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历史上第一次把中国区主席、首席合伙人的职位交给内地出身的合伙人——而目标很可能是接锅。

尾声

事发后，普华永道做出回应：“匿名信严重不实”。

到底是公开信的作者造谣，还是真有其事，我们建议有关部门以此为契机，好好查一查，还公众一个真相。

在历史上，安然公司被罚5亿美元，其高管被检方以洗钱、金融欺诈、非法操作股票等98项罪名起诉。

安然公司创始人肯尼斯·莱在诉讼期间去世，如果他活着，可能被判185年徒刑，

安然公司CEO杰弗里·斯基林被判24年徒刑，并处以4500万美元罚款。

安然董事会副主席约翰·巴克斯特自杀。

帮助安然上市的花旗被罚了20亿，摩根大通被罚了22亿，安然的投资者通过集体诉讼获得了71.4亿美元的赔偿金。

一手制造了“信用危机”的安达信则灰飞烟灭，《商业周刊》对此评论：

“这场金融灾难的影响远远不止一家大公司的破产。这是一场大规模的腐败。

投资者的信心是我们整个经济成功的关键……安然事件从根本上动摇了我们的信念，我们还能相信谁？”

这一事件也引发了美国司法界的争端——对安达信这样的企业，到底应该何如界定其责任？

正如一位检察官在国会的证词，“安达信事件深深震撼了每一位联邦检察官，促使他们积极寻找处理法人犯罪的第三条道路”。

2005年，美国最高法院推翻之前判决，宣布安达信无罪，然而，此时的安达信已经是一具被分食的尸体。

历史再次循环，这一次，安然和安达信事件在大洋的另一边出现，背景则是争议重重的房地产行业。

恒大和普华永道，结局会如何？

对未来的中国资本市场，又会有什么样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