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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發表於2024年10月5日)本来想快速地写个真主党的简史,结果一不小心又把黎巴嫩介绍了一遍,所以比预定时间晚了几天。真主党的故事,放在文章后半部分了。 都去海外了 黎巴嫩,位處地中海東岸,國土面積1.0452萬平方千米,跟濟南、西安差不多,人口大約跟中國一座三線城市體量相當,607萬。 ——不過這只是居住在黎巴嫩本土的人口,有研究數據顯示,超過1300萬黎巴嫩僑民散居世界各地,所以有句話叫「地球上再小的國家都有黎巴嫩人」,經濟學家把這事稱作「黎巴嫩人現象」。 黎巴嫩人遷居海外,並非全是因為鄰國以色列造成的,而是從19世紀中期後就開始了。核心原因,是黎巴嫩地處歐亞交匯處,歷來就不怎麼太平,飽受各類你來我往的強權窺伺、征服和蹂躪。 黎巴嫩人祖先,是4000年前生活在地中海東岸狹長平原的腓尼基人。而腓尼基人,歷來以擅長航海和經商著稱。如今生活在海外的黎巴嫩人,也以擅長經商著稱,出了不少知名的商人。 比如2016年頂替前巴西女總統羅塞芙( 9月29日,剛被授予中華人民共和國「友誼勳章」稱號 ),做了三年代理巴西總統的米歇爾·特梅爾,祖上就是黎巴嫩富商,還有2013年超越比爾·蓋茨登上「世界首富」位置的墨西哥富豪卡洛斯·斯利姆,也是黎巴嫩裔。 擅長經商的黎巴嫩人,也創造了不少知名的消費品品牌。如果大家喜歡吃巧克力,或者去杜拜旅遊,可能會了解一款叫芭馳(Patchi)的巧克力,被稱為「巧克力中的愛馬仕」。芭馳就是黎巴嫩品牌。 富裕的海外黎巴嫩人,每年都會給母國寄回去大量外匯,以至於僑匯成為黎巴嫩最重要的收入之一,常年占該國國內生產總值的33%以上。 海外的黎巴嫩人的影響力,遠不止於商業。 我們上面提到的前巴西代理總統米歇爾·特梅爾,影響力就輻射到了當地的政治領域。 還有卡洛斯·斯利姆,是墨西哥的電信大王,收購了奧地利電信公司,同時持有《紐約時報》6.4%的股份,影響力早就溢出了純商業。 不過墨西哥人似乎並不喜歡他。 由於缺乏競爭,墨西哥的電信服務消費者,必須被迫接受高價收費。早在十年前,據說一年就得燒掉250億美元。這哥們的傳記,有中文翻譯版,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找來看看,我這兒就不深度介紹了。 2005年被刺殺致死、引發黎巴嫩政治地震、最終導致敘利亞撤軍的前黎巴嫩總理拉菲克·哈里里,從政之前,也是在沙特經商的富豪。他的兒子薩阿德·哈里里,曾數度擔任黎巴嫩總理,至今也是黎巴嫩政壇的風雲人物。不過這家人,親西方,反對伊朗干涉阿拉伯事務。 非洲西部國家獅子山,面積7.174萬平方千米,比黎巴嫩國土面積大7倍。從1893年開始,大量的黎巴嫩人開始往這個地方移民,最初是馬龍派基督徒,後來一些什葉派穆斯林也來了,截至目前,人口總計879萬的獅子山,生活著15萬黎巴嫩人。 剛到獅子山時,黎巴嫩人背著小貨箱或擺個小攤,兜售小鏡子、珊瑚製作的工藝品,人稱「珊瑚人」。 但黎巴嫩人天生是做生意的料,純粹、精明、勤奮、團結,善於和殖民者、地主和酋長拉關係,關鍵,不關心政治,也不參與政治。有個學者描述: 「獅子山的黎巴嫩人,吃的是鄉下伙食,不論男女都拼命工作。對他們來說,一切就是為了工作和金錢。他們不誇口,不招搖,一心一意地做生意,」 所以到了第三、四代黎巴嫩人成長起來後,這個西非小國的經濟命脈,已基本掌握在黎巴嫩人手裡。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一個叫賈米爾的黎巴嫩人,控制了獅子山從石油、黃金、鑽石到保險幾乎所有戰略行業的主導權,實力大到左右政府官員,乃至總統的任命、議會的決策。 多年的盤踞,如今的黎巴嫩人已經滲透到獅子山的方方面面,尤其是政商高層圈子。以至於,一名獅子山的著名記者感慨:如今的獅子山完全可以稱為「黎昂巴嫩(Leonebanon)」 事實證明,黎巴嫩人的貿易天賦非常可以,「海外黎巴嫩人」的故事,也給了世界完全不一樣的「黎巴嫩印象」。 由於地區戰火不斷,不止黎巴嫩人,旁邊的敘利亞人、約旦人和巴勒斯坦人,都存在被迫離開家鄉、湧向世界各地謀生的現象。他們被統稱為「黎凡特人」。在拉美、非洲和北美,都能經常看見他們的身影。 比如,史蒂夫·賈伯斯的生父錢德里就是敘利亞人,1990年代在位10年的阿根廷前總統梅納姆,也是敘利亞穆斯林二代,後皈依天主教。 但別光看見這些成功的移民,由於信仰、文化和人種的差異,黎凡特人前往國外謀生的故事,並沒有那麼光鮮,充滿排斥和歧視。而他們離開故鄉時,行囊裡帶走的也常常是沉重和絕望。 1895年,因涉嫌一宗欺詐案,黎巴嫩貝什里的哈利勒、卡米拉夫婦,帶著子女,遠離故土,遠赴美國波士頓定居。 多年後,他們的孩子紀伯倫,以本人經歷為原型,出版了文學名著《折斷的翅膀》,講述的正是黎凡特地區兩個一見鍾情卻因為宗教信仰不同、腐朽的性別歧視觀念而無法相愛的悲劇故事。 紀伯倫,現在是「文藝犯」的最愛之一,寫詩、寫散文、寫小說和繪畫方面都有極高的成就。他有首小詩《我曾七次鄙視自己的靈魂》,冰心翻譯的,傳播得很廣。 天底下,誰不希望家鄉美呢?但凡希望尚存,誰又願意將他鄉當故鄉。正是因為看不見希望,才去遠方找尋安寧。一位生活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敘利亞阿勒頗人寫道: 「什麼能讓我離開阿勒頗?這裡的生活看不到未來。這裡連超過20個雇員的企業都沒有。儘是物資短缺、貧窮、乞討,人們還能指望什麼?」 2016年,米歇爾·特梅爾當選巴西代理總統時,他遠在黎巴嫩的家鄉小村莊沸騰了,村民們興奮地立起了葡語和阿語的路牌。 但這對黎巴嫩人而言,興奮的表層下面,是他們的祖國被列強肆虐而無處容身的殘酷真相,是他們內心難以言表的痛。 通脹、糧食危機 海外黎巴嫩人給人一種很能幹的印象,但是,如果我們將目光從海外轉移到黎巴嫩本土,就會感到極其沮喪。 在這次黎以衝突前數年,黎巴嫩實際已經陷入嚴重的經濟危機,並因為口罩風暴襲擊而急劇惡化。 2019年前,黎巴嫩鎊長期維持在1美元兌換1500黎鎊的水平,但從2019年10月開始,黎鎊就一路下挫,截至2020年6月,已貶值至3850黎鎊/1美元。而現在是多少呢? 剛查了一下,已經是100000黎鎊/美元了,與2019年之前相比,貶值98%以上。 為什麼會這樣? 黎巴嫩這波經濟衰退,是從2018年開始的,這年,黎巴嫩的GDP增長率從前一年正增長,轉變為-3%,而到了2020年更是達到嚇人的-16%。 但口罩來了以後,旅遊這塊基本停擺。後來,俄烏戰爭又打響了,出口大受影響,更為嚴重的是,進口的價格暴漲。後面老美加息,美元被吸走,又是一重暴擊。多重打擊下,黎巴嫩經濟徹底崩潰了。 我們以糧食為例。 黎巴嫩每年進口額在200億美元左右,其中超過三分之一用於進口該國超過一半的食品。而90%以上的進口,都來自烏克蘭和俄羅斯。 早在2020年5月,也就是俄烏戰爭打響之前,相比2019年,由於供應鏈受口罩影響而斷裂,食品價格就猛漲了55%,以至於當年出現了罕見的糧食危機。 俄烏戰爭打響後,黎巴嫩的糧食危機,更是雪上加霜。早在戰爭之初,就有報導說,黎巴嫩的糧食價格上漲了1000%。 還記得2020年8月貝魯特發生的那場巨大爆炸嗎?貝魯特港口一個倉庫存儲的2750噸硝酸銨以及大量的煙花爆竹,由於疏忽管理而引爆,造成73人死亡、3000餘人受傷。更不幸的,是這次爆炸還把附近一個存儲了1.5萬噸糧食的糧倉炸飛了。 當時黎巴嫩經濟部長就警告說,穀物儲備不足一個月了。後來黎巴嫩總理跑去《華盛頓郵報》發文,向全世界求助。 其實黎巴嫩的自然條件並不差,可耕地面積占到國土面積的四分之一,為中東各國之最。 受地中海氣候影響、冬季雨量充足,無論小麥、玉米還是熱帶農作物,都能長,南部為菸草種植區,舒夫山區種植橄欖,南部沿海種植柑橘香蕉,中部貝卡谷地,可種穀物、水果和蔬菜。 羅馬帝國時期,貝卡谷地,是世界重要的糧倉之一,承擔羅馬帝國東部和羅馬的小麥供應任務。 既然地理環境不差,那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如今黎巴嫩的糧食危機? 剛提到俄烏戰爭、口罩,其實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戰亂、罌粟和自由放任 簡單來說,造成今天黎巴嫩經濟困境的因素中,有不可控的外因,也有黎巴嫩人自己管理不善的責任。 外因,主要是戰爭。像俄烏戰爭這種事,是無法預料的黑天鵝。但除此外,黎巴嫩內戰影響更甚。 1975年,黎巴嫩爆發內戰,敘利亞軍、以色列軍紛紛湧入。 其中,敘軍以保護者名義,大肆湧入黎巴嫩40%耕地所在地——貝卡谷地,敘利亞先後在這地方,與巴勒斯坦、基督教徒和以色列的武裝激烈交戰。 這場戰爭,徹底改變了黎巴嫩的農業種植。戰前,該國小麥種植面積超過5萬公頃,戰後,瞬間跌到9600公頃。 內戰,自1975年一直打到1991年,你想想這影響有多大。敘利亞,更是直到2005年才撤軍。以色列,則是2000年才撤軍。 這場戰爭,引發的武鬥倒還其次,更為深遠的破壞,是徹底改變了黎國的種植結構。各路武裝為了籌措節節攀升的軍費,將貝卡谷地的大量耕地,轉為大麻種植地。 從1970年代到1980年代,大麻,替代小麥,成為黎巴嫩最主要的農業經濟作物,年產量從戰爭初期3萬噸上漲到10萬噸。 原本的「世界糧倉」貝卡谷地北部的巴勒貝克和赫梅爾地區,80%的農田都開闢出來種大麻了。 後來更過分了,由於各類武裝意識到海洛因利潤更高,大麻都滿足不了,而改為種罌粟。高峰期,貝卡谷地一半土地種了罌粟。 大麻、罌粟這種東西,收益比小麥高很多,農民一旦種上了,就會依賴上,而不願意種其他農作物,形成所謂的「毒品經濟」,讓整個經濟都圍繞著毒品轉,就跟人吸上之後戒不掉了。 現在的黎巴嫩,非常像當年被蘇聯入侵後的阿富汗,成了「毒品經濟」依賴大戶。就在爆發糧食危機的2020年,為了緩解外匯危機,黎巴嫩議會通過一項法案,將所謂的「醫療用」大麻種植合法化。 2006年,黎以爆發第二次戰爭,緊接著,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 這些戰爭,都對黎國農業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永久性損害。 除了戰爭這類外因外,黎巴嫩糧食危機,也有一些內在的管理問題。 我們前面說到的,都糧食危機了,議會居然還批准大麻種植合法化,這不就是自己作嗎? 另外,糧食這種事關國家安全的事,黎巴嫩沒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而全靠自由放任主義經濟政策。 1991年內戰結束後,黎政府將重建側重點,放於金融和商貿,農業則因為「不賺錢」「效益低」給忽略掉了。 目前,黎巴嫩600多萬本土人口中,88.8%都是城市人口,而農業產值則只占GDP的不到5%。即使這5%,也主要掌握在極少數的大地主手裡,因為全國30%的耕地都在人口僅2%的大地主手裡。土地租金高得嚇人,能達到農戶種植的三分之一甚至一半。 為了吸引海外投資,黎巴嫩還搞那種無差別自由貿易,對本國農業毫無保護可言。 比如,2017年,黎巴嫩的小麥消費總量為77萬噸,本地小麥僅占16.9%,其餘全部來自進口。 多年「自由放任」,除了種植面積逐年縮小外,黎巴嫩的種植技術、灌溉系統還有農藥、化肥、種子都不行,其國內種的小麥品種,77%無法製作黎巴嫩人吃的阿拉伯麵包,只能用於製作義大利麵。 現在的黎巴嫩,45%的人生活在貧困線下。極度貧困人口79%的收入,都得用於買口糧。這對一個良田萬頃、尤其外匯本來就匱乏的國家來說,簡直堪稱恥辱。 糧食危機,只是黎巴嫩經濟大衰敗的一個側面。 能源枯竭 工業、製造業,可能比農業更不堪。 黎巴嫩的工業以中小企業為主,約有25000家工業企業,一共14萬產業工人,年工業產值約39億美元,約占黎國內生產總值的20%,平均每家工廠創造產值16萬美元,每個工人創造產值2.8萬美元。 但說實話,這數據估計水分很大。 2023年年初,黎巴嫩唯一的國營電力公司宣布了一個好消息:每天市政供電延長至4小時。 你沒看錯,目前黎巴嫩的電力,只能滿足一天四小時。這還是理想狀態,其實在大部分地區,市政供電每天僅有1到2小時。 90%的家庭,都使用私人小型發電機,每個月44%的收入都用於發電了。而且,小型電動機用的是柴油,可是柴油在黎巴嫩也是緊缺品。 對了,黎巴嫩雖然地處中東,可也是個貧油國家,石油主要靠進口。所以俄烏戰爭打起來後,境內的糧食不夠,石油也不夠,價格上漲了33%,民眾熬夜排隊加油已是常態。
而我們知道,石油、電能是工業製造業的基礎。石油、電都沒有,還搞啥工業生產? 以最近的尋呼機、對講機爆炸案為例。如果自己的消費電子產品工業稍微好一點,就那麼些小機器,何至於進口? 難怪有人說,「黎巴嫩需要一個華強北」。這雖是個玩笑話,但確實戳到了黎巴嫩甚至乃至整個中東阿拉伯國家的痛處。 據英美的最新報導,說尋呼機、對講機爆炸後,死亡人數似乎不多,但傷了數千人,那之後的24個小時內,其中60%-70%的傷者,都被摘除了一隻眼睛。一位黎巴嫩醫生口述,「一晚上摘除的壞死眼球,數量比我之前整個職業生涯中摘除的加起來還要多。」 雖說知道落後就要挨打,但被人欺凌到如此慘烈的程度,還是讓人感覺不可思議。 現在,黎巴嫩急需要解決的是溫飽和生產問題。自2018年爆發經濟危機以來,老百姓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即使不打仗,也面臨生存之憂。 危機前,一名護士可以拿到2000美元月薪,現在僅數十美元。去年12月,勞工代表和企業界達成一個協議,確定了全國最低工資為450萬黎鎊,按目前匯率算,不到45美元。 缺油、缺糧、缺電,惡性通貨膨脹,這日子要怎麼過? 政治大亂鬥 現在黎巴嫩的政治體制,叫教派體制或教派聯邦。這跟它的人口結構有關係。 在上世紀80年代前,黎巴嫩是中東唯一一個基督教教徒占主體的國家,基督教徒人口一度占70%以上,被人稱為阿拉伯世界的「基督教孤島」。 ——基督教誕生於公元1世紀的巴勒斯坦耶路撒冷,後來沿著地中海商路,傳播到地中海周邊、歐洲。瀕臨地中海東岸的黎巴嫩,實際就成了基督教傳播的一個中轉站。 羅馬帝國來了以後,公元308年,將基督教定為國教。直到公元7世紀,信奉伊斯蘭教的阿拉伯帝國擊敗東羅馬(拜占庭帝國),大量基督教徒紛紛皈依伊斯蘭教。但也有少量的頭鐵的不願意皈依的基督教教徒,跑進山地縱橫的黎巴嫩地區躲了起來。 這就是黎巴嫩成為中東地區「基督教孤島」的原因。 公元1096年,歐洲天主教國家為了奪回基督教誕生地耶路撒冷和地中海財富,發起了十字軍東征戰爭,200年間,打了九次。這其間,黎巴嫩的馬龍派,一度是十字軍的「內應」,建立過的黎波里伯國。 十字軍東征,最終以失敗告終,黎巴嫩也復歸至穆斯林的統治者手裡。爾後,黎巴嫩的基督徒更不好過了,一部分與伊斯蘭教什葉派結合,形成了我們今天說的德魯茲派, 一部分繼續貓在山地叢林過著貧困的生活。 1861年,黎巴嫩是信仰伊斯蘭教的奧斯曼帝國的一個省。但那時候奧斯曼的統治者,實力已經不行了,為了便於管理該地,就在這兒設立自治省,並任命人口占比更多的基督教馬龍派成員擔任省長,然後其他7個人口占比較小的教派群體組成議會,牽制省長。 奧斯曼解體後,大敘利亞地區( 敘利亞、黎巴嫩和巴勒斯坦 )歸了法國。法國為了分化此地,設立了「黎巴嫩共和國」,且於1926年通過憲法,將基督教馬龍派當老大的老政治體制固定了下來。 1943年,黎巴嫩贏得獨立,國家憲章,依然承繼了過去通過教派分配權力的模式,且規定:總統由馬龍派擔任,總理由遜尼派擔任,議長由什葉派擔任。 但1948年以色列建國後,歷史出現了一個根本性轉向。 因為常年的戰爭,黎巴嫩旁邊以穆斯林人口為主的巴勒斯坦,無法建國,出現了大量難民。而這些難民無處可去,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湧入了黎國。早在戰爭之初,就有40萬難民湧入黎巴嫩,而當時黎國的總人口也就130萬。 這意味著,以基督徒為主體的黎巴嫩,自這個時候開始,教派人口結構悄然發生了轉變。基督徒從原來占比70%,很快下降至50%多一點。 而隨著戰爭持續爆發,穆斯林人口持續湧入,黎巴嫩的人口結構,終於在上世紀80年代,完成了千年倒轉,穆斯林人口第一次反超基督徒。 現在,黎巴嫩人口中65%已是穆斯林,而基督教教徒只占40%了。 不過有意思的是,由於伊斯蘭教,本身分為什葉派和遜尼派,而且兩派也不和,而基督徒各派以馬龍派為首,相對團結,所以儘管黎巴嫩的人口結構已經發生逆轉,但自19世紀延續下來的那套以基督教為首的教派聯邦體制沒有改變。 而且早期的教派聯邦,名義上雖然是教派分權,但由於基督教徒的力量過大,其他教派實際很難在政治上獲得實質權力。 1989年,黎巴嫩內戰期間,在敘利亞和伊朗的調解下,各教派坐下來簽署了一個「塔伊夫協議」。 這個協議延續了過去的以基督教為首的教派聯邦體制,規定的更詳細了: 穆斯林與基督徒平分議會席位,分別占64席,其中穆斯林中的遜尼派和什葉派,分別占27個席位,共和國總統繼續由基督徒擔任,什葉派出任議會議長,而遜尼派則擔任政府總理一職。 至此,黎巴嫩教派聯邦體制,完全固定下來,且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雖然在往後的議會選舉中,各個教派之間有時候也會相互合作、聯合,但基本格局沒有大的改變。 從歷史緣起看,所謂教派政體,本質是外來的統治者為了牽制黎巴嫩內部的各派力量而設立的,所以這套體制,並沒有讓黎巴嫩人更團結,相反,加劇了各派的分離與對立。各派只顧自身利益,陷入政治份額的爭奪之中,並無真正統一的國家理念。 沒有統一的國家理念,自然就不會有長遠的國家規劃。糧食安全無法保障,以及在糧食本就短缺的情況下,議會居然能通過「醫用大麻合法化種植」這種法案,其實根源,就在於議會各派並沒有將國家長遠利益放在第一位。 教派政體,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是教派本身,也很容易成為外部勢力干涉的「代理人」。 比如,1975年黎巴嫩內戰打響後,敘利亞找了基督教馬龍派合作,以色列介入進來後,敘利亞轉而與什葉派合作,後來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爆發,伊朗的什葉派取得統治權,並迅速介入黎巴嫩內戰,也找了什葉派做「代理人」,但與敘利亞支持的什葉派「代理人」不同,雙方又打了起來。 一來二去,搞得黎巴嫩混亂不堪。 這期間,一個深刻塑造了當今黎巴嫩政治生態的什葉派政黨,就在這派系和代理人大亂鬥的環境中孕育而生,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真主黨。 什葉派誕生地 要了解黎巴嫩真主黨,首先有必要先了解下什葉派。因為很多人可能並不知道,黎巴嫩是中東什葉派的誕生地。 今天伊朗什葉派政權,將黎巴嫩真主黨作為其「什葉派之弧」的關鍵一環,部分緣由就在這裡。 公元632年6月8日,伊斯蘭教創立者穆罕默德逝世,留下四個接班人,依次為伯克爾、歐麥爾、奧斯曼和阿里。他們也被稱為四大哈里發。 「什葉」,是阿里的支持者對他表達敬愛的尊稱,後來阿里的支持者就叫「什葉派」。這派人都認為,阿里應該繼承穆罕默德對伊朗蘭民族的領導權。 阿里為人謙虛,後來因為國庫資金問題,與另一個哈里發奧斯曼發生了矛盾,被驅趕至黎巴嫩和敘利亞一帶,最終定居於黎巴嫩南部的梅斯山區和索拉凡地區, 再後來,阿里被奧斯曼驅趕至黎巴嫩荒無人煙的沙漠,並於652年在貧困和屈辱中去世。但是他的追隨者,也就是什葉派,繼續以黎巴嫩南部山區為陣地,發揚壯大。 什葉派,在黎巴嫩發展最好的時期,是公元969年至1172年,當時埃及成立了強大的什葉派政權——法蒂瑪王朝,全力支持黎巴嫩的什葉派。 在法蒂瑪王朝的支持下,頂峰期,黎巴嫩的什葉派由南向北傳播,最終抵達的黎波里,並在那裡建立了第一個什葉派酋長國,叫巴弩·阿馬爾酋長國。 一直到上世紀40年代、80年代,黎巴嫩的什葉派,在黎巴嫩的人口占比,都很穩定,差不多1/3左右。 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成功後,一個強大的什葉派政權又在中東建立起來。從歷史脈絡看,這個政權,其實就有點類似歷史上的埃及法蒂瑪王朝,算是自黎巴嫩出去的什葉派發展好了,然後全力反哺什葉派的起源地的黎巴嫩。 因此,從歷史的角度來說,今天黎巴嫩的什葉派,實際面臨的是又一次獲得了千年難遇的機會 。今天的真主黨在黎巴嫩的地位,實際就有點類似當年的巴弩·阿馬爾酋長國。 那麼,作為什葉派的一個分支,真主黨到底是怎麼出現的呢? 南部什葉派 大概是1960年代開始,儘管有所謂的教派聯邦政體,但生活在南部的什葉派,還是飽受貧困和政治經濟隔離之苦,於是他們不停地抱怨和抗議,要求黎巴嫩政府進行改革。 其實自1943年建國後,一直到上世紀60、70年代,由於黎巴嫩政府的總統由基督教徒擔任總統,所以黎巴嫩算是跟西方關係走得比較近的阿拉伯國家,經濟發展也不錯,首都貝魯特受法國殖民影響,有「中東巴黎」之城,後來杜拜就是參戰貝魯特來建設規劃的。 那時的黎巴嫩,也算是中東比較開放的地方,不同信仰的人和平相處,你要想帶頭紗就帶頭紗,但你要想穿比基尼,別人也管不著,所以被稱為一個「頭紗與比基尼共存的國家」。 與其他禁止酒精的伊斯蘭事件不同,黎巴嫩還是著名的葡萄酒產地,每年出產葡萄酒超過500萬瓶,40%以上用於出口。 主政者還充分利用了黎巴嫩的歐亞交通要道的地理優勢,大力發展旅遊業,早在1974年,旅遊業的收入就能達到國民收入的20%。雖然黎巴嫩不產石油,但它有非常優良的港口,所以還能從石油買賣中賺取不菲的收入。 經過多年的發展,一直到1970年代初,除了海灣產油國外,黎巴嫩算是中東生活水準最高的國家。 黎巴嫩經濟狀況變壞,主要是因為1948年、1952年、1967年和1973年爆發的第一到第四次中東戰爭。這對它破壞太大了。 1970-1971年,由於難民問題,阿拉伯兄弟國之間爆發戰爭。 第一場衝突,是巴勒斯坦解放組織與約旦王室打了起來。在這場衝突中,其中一部分巴解游擊隊,將活動基地從約旦轉移到了黎巴嫩。由於黎巴嫩南部與以色列接壤,黎巴嫩因此也成了巴解反以色列的基地。 到了1975年,黎巴嫩也終於受不了巴勒斯坦蜂擁而入的難民,因此,巴解游擊隊與黎巴嫩基督教長槍黨民兵也打了起來,衝突是於這年4月15日爆發的,光當天,就打死了百人之多。 這場衝突,觸發了黎巴嫩內戰:支持巴解的穆斯林,和反對巴解的基督教徒,相互之間又打了起來。 這期間,一直對黎巴嫩虎視眈眈的敘利亞插手進來,一開始,由於當時敘利亞的主政者老阿薩德對巴解沒有好感,因此儘管敘利亞也屬於穆斯林國家,卻選擇支持基督教馬龍派。 一時間,各種力量,在黎巴嫩纏鬥,打得是昏天黑地,經濟狀況自然也一落千丈。 而首當其衝的,正是與以色列接壤的南部的什葉派。這也就是為何南部的什葉派會在上世紀60年代後開始頻繁抗議遊行。 貝魯特南部什葉派 與此同時,大概自1960年代開始,一些自以色列統治區逃離出來的穆斯林,也慢慢匯聚到貝魯特南部郊區,形成了龐大的貧民窟人口。這些貧困人口,其中大部分是什葉派。 這些什葉派,經常組織起來遊行、抗議,要求黎巴嫩政府改善他們的生存狀況。到了1970年,他們還成立了一個叫「南部委員會」的組織,專門與政府談判、博弈。該組織的頭,叫穆薩·薩德爾。 薩德爾,1928年出生於伊朗庫姆——什葉派最重要的神學中心。他的家族,來自黎巴嫩貝魯特,據說可一直追溯到伊斯蘭教創始人穆罕默德的女兒法蒂瑪,所以被人尊稱賽義德,即聖裔。 1953年,薩德爾,曾前往什葉派的另外一個神學中心伊拉克的納傑夫學習,老師,是後來的伊朗革命精神領袖,霍梅尼。他還有個同學,叫哈梅內伊,現任伊朗最高領袖。 薩德爾跟霍梅尼,除了有師生之誼,兩人還有點親戚關係:霍梅尼是薩德爾外甥女的丈夫,而薩德爾的外甥,娶了霍梅尼的孫女。 1958年,年僅30歲的薩德爾,從伊朗返回黎巴嫩,立志投身於什葉派的組織建設。1970年,他建立的「南部委員會」,算是他回國後的第一個成果,也被後人稱之為「飢餓運動」,本質是一幫底層的什葉派人,抱團向政府要救濟。 薩德爾對待工作很認真很賣力,成立組織後,不僅發起了更多的運動,還向全世界的什葉派籌集資金。而且,依託「南部委員會」,他還衍生出不少其他的什葉派組織,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叫「伊斯蘭什葉派最高委員會」。 這是一個獲得黎巴嫩議會批准的合法組織,也算是什葉派,第一次在黎巴嫩政府有了自己獨立的聲音。 此外,薩德爾還發起了一個運動,叫「被剝奪者運動」,目的是呼籲改善黎巴嫩什葉派的處境,尤其是黎巴嫩南部山區什葉派的處境。 至此,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的什葉派和南部山區的什葉派,算是聯合到了一塊。 真主黨的降生 1975年,黎巴嫩內戰爆發、各方纏鬥之際,薩德爾決定給「被剝奪者運動」建立一個軍事分支,命名為「黎巴嫩抵抗旅」,目的,是在混亂的戰局中,保護什葉派。 後來,這支部隊,改名為「阿邁勒運動」。據說,新名字還是阿拉法特向薩德爾提出的建議。 時間來到1978年。 這年8月底,薩德爾與另外兩名同伴,一同前往當時由卡扎菲主政的利比亞訪問,莫名其妙失蹤、下落不明。一直到2011年卡扎菲被美軍打死,也沒人知道薩德爾去了哪裡。 薩德爾的失蹤,對「阿邁勒運動」影響深遠。他成了什葉派組織的精神領袖,後來 「阿勒邁運動」自此沒了主席,只有副職了——意思是等著薩德爾重歸組織。 薩德爾之後,「阿邁勒運動」,先後由海珊·候塞尼、納比·貝里和海珊·穆薩維領導。 而就在薩德爾失蹤後半年多,1979年4月,伊朗伊斯蘭革命成功,他的老師霍梅尼,領導的什葉派,建立了近代中東第一個什葉派神權政府。 伊朗什葉派政權建立後,轉頭立即反哺黎巴嫩的什葉派運動。 1982年,黎巴嫩內戰正酣,以色列宣布正式入侵黎巴嫩,打響了所謂的第五次中東戰爭,幾天時間內,黎國半壁江山落入了以色列之手,並製造了臭名昭著的貝魯特大屠殺——由以色列支持的基督教長槍黨沖入黎國巴勒斯坦難民營實施的大屠殺。 這個時候,原來還不算和氣的穆斯林各派,決定聯合起來,成立了「拯救國家委員會」,其中「阿邁勒運動」自然也責無旁貸,宣布參與該委員會。 但就在這時,與敘利亞、遜尼派不和的霍梅尼,指示時任「阿邁勒運動」領袖海珊·穆薩維,不要參加什麼「拯救國家委員會」,應該單獨分立出來,對抗以色列。 這個單獨分裂出來的什葉派組織,由伊朗全權支持,更名叫「伊斯蘭阿邁勒運動」,並於1984年,正式改名為「真主黨」。 到這一步,也就是說,黎巴嫩的什葉派,實際分裂成了兩撥人:一撥人叫「阿邁勒運動」,一撥人叫真主黨。 這兩撥人,核心的區別在於,後者,完全聽命於伊朗,主張跟伊朗一樣的「教法學家統治」,也就是依據什葉派宗教教義制定法律和管理國家,前者,則相對世俗化一些,願意融入黎巴嫩原來教派聯邦政權之中。 這兩撥人,雖然同屬什葉派,但理念相差太多,所以也不和氣,1987年-1988年爆發了多次嚴重的流血衝突。 兩派人都聲稱擁有黎巴嫩什葉派的控制權,但其背後,實際是伊朗和敘利亞之間的較量,因為敘利亞走的是世俗化道路,自然支持世俗化的什葉派,也就是「阿邁勒運動」。 兩撥人誰也不服誰,慢慢的,就形成了盤踞於南部郊區、擁有武裝力量的真主黨,以及在朝廷擔任要職、履行國家職責的「阿邁勒運動」。 但真主黨,雖然擁有武裝,但也絕非土匪,而是一個深得如何贏得民心和更多支持者的組織。 他們利用黎巴嫩政府虛弱無力、無法照顧底層什葉派的弱點,向什葉派群體提供援助,建立了各類社會、教育、醫療和服務機構,以彌補政府職能的缺失。 加上伊朗的扶持,就這樣,真主黨迅速成長起來,站穩了腳跟。 真主黨的轉型 1992年,哈桑·納斯魯拉擔任真主黨總書記後,真主黨的影響力更是得到了進一步擴大。 納斯魯拉,是頂替被以色列炸死的穆薩維而上位的——他可能也早有預料,多年後,他自己也會被以色列的飛彈炸死。 但有意思的是,也正是這位自仇恨中上位的領導者,主導了真主黨自封閉走向「開放」的改革。 1960年,納斯魯拉出生於黎巴嫩南部的巴祖利亞鎮,跟真主黨的其他領袖一樣,年輕時也是宗教學校的優秀學生,後來加入了薩德爾創立的「阿邁勒運動」。 自真主黨建立至1989年,他負責該黨的組織工作,包括培養幹部和向他們灌輸抵抗運動的思想。他一直跟他的信眾說:以色列只是一隻紙老虎,真主黨有能力撕破它戰無不勝的假象。 但別看納斯魯拉說話這麼狠,其實他給真主黨帶去的最大的變化,是讓真主黨廣泛地介入到了黎巴嫩國內政壇。他帶著真主黨,參加了1992年以來的每一場黎巴嫩大選,並贏得了議會席位。 這點很重要,因為這就意味著: 真主黨沒有走分裂國家、封閉發展的路子,而是將真主黨的命運與黎巴嫩的命運深度地綁在了一起。 也意味著:真主黨想走合法奪權的路子,因此,有機會可與真主黨分裂之前的「阿邁勒運動」那撥什葉派,重新走到一塊,有利於什葉派的團結。 不過這有個過程,真主黨最終完全融入黎巴嫩政壇,實現與「阿勒頗運動」完全結合,那得是2000年以後的事了。而這依然要「感謝」以色列。 2000年,迫於國際社會的壓力,以色列終於從黎巴嫩撤軍。納斯魯拉親自參與了和以色列交換戰俘和士兵遺體的談判。 不過以色列走了以後,這真主黨也面臨國內各黨派的壓力,原因是:真主黨是唯一擁有武裝的政黨,所以其他國內黨派認為,既然外敵已經走了,那你真主黨也不應該再保有武裝力量。 所以那段時間,真主黨的輿論風評很不好。納斯魯拉解決的辦法,就是拖,同時不斷地與國內的黨派合作,更進一步參與黎巴嫩國內政治議程。 2005年,黎巴嫩總理哈里里被炸死。輿論普遍認為,是敘利亞特工乾的。哈里里,我們前面有提到,過去是個在沙特經商發了財的富豪,1992年後回國擔任總理,為黎巴嫩內戰後的重建做出了不小的貢獻,因此擁有極高的聲望。 他的死亡,引發了黎巴嫩的「雪松革命」——雪松是黎巴嫩的國樹。這場革命,跟當時世界各地爆發的顏革類似,結果就是,一個親敘的新上任的總理辭職了,爾後,敘利亞軍隊也步以色列後程,撤出了黎巴嫩。 至此,黎巴嫩完成了自內戰以來真正的獨立,國內已沒有任何外部勢力。 不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2006年,巴勒斯坦的哈馬斯,又突然崛起了,而且是通過西方倡導的民主選舉程序,擊敗了相對溫和的阿巴斯,成為巴勒斯坦的合法統治機構。 這下,老美不幹了,說哈馬斯操作了選票,是非法的,所以宣布對巴勒斯坦實施經濟封鎖。哈馬斯奮起反抗,襲擊了加沙南部一處以色列哨所,造成3名以軍士兵死亡、1名士兵遭綁架。 爾後,雙方大規模衝突爆發。 這次,黎巴嫩真主黨瞅准了時機,立即宣布支持哈馬斯。2006年7月,為配合哈馬斯對以色列的戰鬥,真主黨游擊隊,越境向以色列發動了襲擊,俘虜了2名、打死8名以軍士兵。 真主黨宣布支持哈馬斯,這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 為什麼呢?因為,哈馬斯是遜尼派。過去,真主黨作為最保守的什葉派,別說遜尼派了,就是相對世俗的什葉派,比如「阿邁勒運動」,他們也是不願意合作的。 那麼,真主黨為什麼會邁出支持哈馬斯這一步? 一方面,他們有共同的敵人以色列,這是最重要的原因。 但還有一個原因,顯然與當時擔任真主黨總書記的納斯魯拉分不開的。我們前面說過,他上位後,一直積極參與黎巴嫩國內政治選舉,而且為真主黨贏得議會席位,所以他本身也是願意與國內的遜尼派、其他什葉派乃至基督徒合作的。 當然,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原因,是真主黨面臨國內其他黨派要求它解除武裝的壓力,而現在戰爭重新打起來了,自然也就能緩解這方面的壓力。 因此,2006年,真主黨宣布支持哈馬斯,似乎也不是太意外的事。 這一年,當以色列的部隊入侵黎巴嫩後,真主黨也與國內其他派系的部隊合作,共同抵禦了以軍入侵。這反過來,又進一步助推了真主黨融入黎巴嫩政壇。 有了這些鋪墊,2009年,真主黨發布了最新的黨綱。 根據這份新的黨綱,納斯魯拉領導的真主黨,終於邁出了其黨史最具革命性的一步: 即宣布不再傳播建設伊斯蘭國家理念,也不再談論真主黨是伊朗勢力的延伸。 這意味著,為了融入黎巴嫩政壇,為了黎巴嫩的民族大義,真主黨已經放棄了原教旨主義宗教色彩,而變得更加世俗化,當然這也就意味著,黎巴嫩國內的什葉派,乃至黎國內的不同宗教派系之間的合作,往前推進了一大步。 2011年,敘利亞戰爭爆發。黎巴嫩真主黨再次做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抉擇:宣布支持巴沙爾政權。 當時,巴沙爾政權,陷入了被阿拉伯世界排斥的孤立境地,甚至被趕出了阿拉伯聯盟。原因是,巴沙爾政權,被輿論塑造成了一個殘暴的獨裁政權。 對於要不要宣布支持巴沙爾政權,當時真主黨內部也是非常糾結的,因為一旦宣布與巴沙爾政權站同一個陣營,自然也意味著被排斥於阿拉伯世界。 但真主黨認為,敘利亞戰爭的本質,是西方發動的顏革的一部分,由於以色列和西方,反對巴沙爾政權,而以色列是真主黨的死敵。所以僅有這一條理由,就足夠支撐真主黨宣布支持巴沙爾政權。 我們前面說過,真主黨,屬於伊朗支持的什葉派,原本是反對敘利亞支持的世俗化什葉派的。 但2011年這次支持表明,為了共同的目的,真主黨也並非鐵板一塊,或者至少可以再次說明,真主黨已經完全就像它2009年所宣布的那樣,是一個世俗化的什葉派政黨了,而不是原教旨主義政黨。 今天的真主黨,依然是個宗派主義色彩濃郁的政黨,代表的依然是什葉派的利益,但已經與其他宗派政黨一樣,完全融入了黎巴嫩。 當然,與其他政黨唯一還有個不同的地方,是真主黨依然保有自己的武裝和勢力範圍。 ——正是因為這點,很多人說,真主黨像黎巴嫩內部的地方割據勢力。考慮到真主黨還設立了大量的社會救濟組織,以及短期貸款機構——這為真主黨招募黨員,提供了不竭的動力,說它是一方割據,似乎也沒什麼大問題。 實際上,真主黨不僅擁有武裝,還擁有自己的企業,包括大型的連鎖商場、建築企業和貨物進出口公司,生意版圖,甚至延伸到了南北美,其中據說還包括販毒。 但也恰是因為今天的真主黨擁有獨立武裝、自我造血功能,也就確保了它 不會成為純靠伊朗資金供養的國外代理人組織。 ——這點跟很多人的印象不同,今天的真主黨,雖然依然聲稱是伊朗的忠實擁躉,但它已然具備了極強的黎巴嫩民族屬性。何況,我們前面說過,什葉派的老家就是黎巴嫩,因此,要說血統,沒有誰比黎巴嫩的什葉派更純正了。 尾聲 最近,包括「一把手」納斯魯拉在內的一眾真主黨高層被以色列幾乎「團滅」。 很多人說,由此可見,真主黨管理非常鬆散,估計內部已經被以色列間諜滲透成了篩子。 實際上,這是有可能的。 原因我們前面說了:真主黨這些年,一直在走一條不斷「開放」的道路。 ——這話很多人可能不信,那是因為,西方媒體長期宣傳,將真主黨塑造成奉行原教旨主義的恐怖主義封閉組織。 但真實的情況是,今天的真主黨,實際早就放棄了依據宗教教義建立伊斯蘭國家的設想了,而是成了跟世俗化的什葉派、乃至遜尼派和基督徒合作、參與議會選舉的合法化政黨。 而一旦「開放」,自然也就很容易被黨外人員滲透。 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也算是這條路上的一種「代價」吧。除非它再次變成一個完全神秘、封閉的政黨,那就不必擔憂被間諜滲透。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以色列這種以牙還牙的打法,有一個反作用,是打退真主黨的開放之路,將之逼退為一個更加封閉、更加極端的組織。 這次被炸死的納斯魯拉,是真主黨這些年走「開放」路子的關鍵人物。他也算是真主黨內部革故典新的領袖了。最新的消息是,他被炸死之前,已經同意了停火。 所以以色列炸死他,殺死一眾真主黨高層,會有啥好處嗎?很難算。 目前,內塔尼亞胡有一個非常不切實際的幻想,是想通過代差性武器優勢,一舉徹底剷除掉真主黨、哈馬斯。 可是,真主黨的兵力,目前號稱有10萬之眾,而哈馬斯則據說有8萬之眾。這麼大規模的軍事組織,要如何屠殺乾淨呢? 當然,用武力消滅對手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並非來自以色列,而緣起於真主黨和伊朗的原教旨主義者。一直到今天,儘管真主黨已經逐步走向開放,但依然堅持「把以色列從地球上抹去」這一信念,反對任何形式的妥協。 所以如果以色列的壓倒性的武力威懾,可以將真主黨、伊朗往妥協的方向逼迫,倒還符合邏輯。 不過,從目前伊朗發射的200多枚超高音速、80%以上準確擊中目標的飛彈來看,以色列自以為的代差性、壓倒性的武力優勢,又似乎還有很大的不確定性。 以色列可以用無人機、飛彈炸死真主黨高層,可最近以色列地面部隊一踏入黎巴嫩境內,就被真主黨伏擊、打得屁滾尿流、鎩羽而歸,也已經說明,武力這種事,誰也別吹牛逼。 可能,至少有一些力量,包括美國在內,都希望雙方保持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 從真主黨的歷史來看,這個組織起源於巴以衝突之後,可以說,本身就是巴以衝突引發的黎巴嫩內憂外患下的產物。這跟過去與以色列對立的組織或國家,是完全不一樣的。 而如今,黎巴嫩再次陷入經濟和政治大困境之中。所以別說以色列無法用武力完全消滅真主黨,即使退一萬倍講,以色列可以用武力消滅它,那也無法保證黎巴嫩惡劣的生存環境下催生出更多的反抗組織。 儘管有些說教,但還是想說:惡生惡,無窮盡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