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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發表於2025年3月4日)

AI适合标准化，不适合个性化

我们这里说的AI特指「大语言模型（LLM）」，它专门「生成」内容——尤其是「对」的内容。「对」的意思不是绝对正确，而是好使、是特别像那么回事儿、是专业。

像往来公文、商业文档、合同草拟、通知书、使用说明书之类，一般不求特色，只要全面、没有毛病就好，所以特别适合交给AI。其实写这样的文本就相当于编程：我们只想实现一个功能，并不在乎背后代码的美观。

当然AI写完你还需要把关，但这里正确的用法绝对是以AI为主、以人为辅——你只要事先把自己的需求讲清楚就好：你想让它写什么，以什么角色或者风格写，写这个东西的目的是什么，阅读对象是谁，等等等。

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用法是让AI帮着写小说。比如你写一个古代故事，剧情中有一段古人的书信是文言文的，而你又不会文言文，AI生成的效果就很好。再比如你要写乾隆年间北京城一个中档餐馆，而你不知道当时的人吃什么、花多少钱，那么AI可以帮你生成菜单。

只要是你自己感到陌生、但是你知道有人很熟悉的场景，都可以交给AI。它生成的不一定绝对准确，但一定比你准确。

我发现DeepSeek的古诗词水平非常高——我怀疑超过当今在世的所有人，至少远超老干部体。现实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古诗词训练太少了，这方面AI有天然优势。

我们可以期待网络小说中的诗词水平有质的提高。我看的一部小说里突厥士兵直接说用汉字音译的突厥语，作者绝对是用了AI。

AI能很好地填补你创作中的空白，能让内容显得更真实、更正式……但你不应该把整个写作都交给它。

AI能填补空白，不能保证准确

因为读者想看的是「你」的东西。

你说一个简单的意思，让AI写了一篇无聊的长文档，发过去人家没时间读，又用AI从这篇长文档中提取你原本的意思……这个做法很荒唐。那你直接把那个简单意思发过去不是更好？

魔鬼都在细节之中。写文章也好，写文件也好，都必须体现特殊要求才好，让人在字里行间寻味，才有意思。我主张职业作家必须精确控制自己的每一个字——AI生成的东西只是你的灵感参考，必须按照自己的风格输出，绝不能直接用。

举个例子，小说《金瓶梅》，对明朝社会的描写极为细致，什么饮食、服饰、风俗、药材、钱庄、各种行话、商贸往来、债务运作……读者不但读了个故事，而且还能了解明朝人的生活方式。而如果这些内容都是AI生成的，那就没意义了。

没人能确定《金瓶梅》的作者是谁，但是我们能猜到他大概属于中层阶级。这表现在书中描写商人、中低层官员、娼妓这些普通人的生活都写得有声有色，而一写到高层权贵，比如宰相级的角色，就很脸谱化。显然作者没有高层生活经验，可能都是从戏曲和传闻中得知一点印象。

我的建议是这样的作者应该把高层生活场景交给AI生成——但是他写作的价值恰恰是那些中低层的生活场景。

很多人尝试各种提示词让AI写文章，有的直接把AI的文章发公众号。但是大家都有AI，你不可能靠AI生成东西扬名立万。永远是只有稀缺才值钱。

AI能做智囊团，不能代替真人

AI的一项重要能力是快速阅读信息，从中总结要点，提出处理意见。

比如现在有的电子邮件应用：AI在开头告诉你这封邮件的大致内容，建议你如何处理。

你不觉得这很像大明皇帝处理奏折吗？各级官员每天递来无数奏折，有个别重要的，皇上可能直接批阅；绝大多数则是交给内阁。内阁是皇帝的智囊团，也就是AI：内阁官员会仔细阅读每个奏折，并且替皇帝草拟一个处理方案，贴在奏折背面，这叫「票拟」。

皇上有时间就看看票拟，认为不重要的可能连票拟都不看，直接交给司礼监太监「批红」。

这位写批红的秉笔太监也是一个AI，他的作用是根据皇帝的意图生成正式决议文档……

每个决策者都应该享受票拟和批红功能。你收到的文件、电子邮件、微信短信之类，都让AI先看，提出建议，比如“这个需要回复”“这个可以忽略”“这个需要跟进”——完了你大概示意一下，AI再替你正式回复。

现实是AI的水平已经高于大多数人。

包括大多数医生。如果你生活在医疗资源薄弱的地区，那么与其听当地医生的意见，可能还不如听AI的。现在有一种做法就是到医院主要是为了做检查，报告出来直接扔给DeepSeek，让AI分析病情、解释病理，提供用药建议，然后自己上网买药。

……任何人讲到这里都会提醒你还是要听医生的意见。但现实是医生并不神秘。医生也是根据前人的经验、标准操作和自己的推理作出判断，AI在这些方面的优势只会越来越明显。除非医生能结合检验报告上没有的信息判断，否则他很难找到理由推翻AI票拟。

AI能提供建议，不能替你决策

但AI的确有薄弱之处，最明显的问题就是「幻觉」：它以为它知道，其实它不知道，但是它瞎说。现在最强的AI也没有完全解决幻觉问题，而且可能永远都无法彻底解决。这里正确的操作不是完全相信也不是就此不信AI，而是你要对AI有更深的理解。

简单说，你需要把信息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比较旧的、标准的、一般专家都知道的信息。这类信息AI一般没问题，直接问它就好。

第二类是过去一两年刚刚出来的、很多专家都不知道的公开信息。

比如说新闻时事、学术论文、刚刚批准上市的新药等等。这些东西很可能还没有被用于训练AI，它通常是不知道的，直接问就容易出幻觉。对这种信息你需要让AI联网搜索或者使用「深入调研（Deep Research）」功能，而且你最好顺着它调研的结果看一眼原始资料。

第三类，则是发生在你们本地，AI事先不可能知道的信息。这些你必须亲自告诉它。

我们日常决策中，最重要的变量往往是第三类和第二类信息。内阁大学士基本知道皇上知道的所有信息，但AI不知道。

现在随着AI自身理解能力提高，用好它最关键的已经不是说话的艺术，不是什么「提示语工程」，而是你能给它提供多少相关信息。

这就如同警察破案：几乎所有的工作都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等灵感，而是四处搜集信息。

AI不能取代你思考，更不能取代你的亲身体验

现在很多人用AI生成一本书的摘要贴在网上，目前还没有一个AI摘要能打动我。也许未来会有，但至少现在还没有。

关键在于，我们读书的目的不是为了知道「这本书讲了什么」，不是为了参加关于这本书的考试——我们是想通过这本书，完善自己的认知。我们是想对大脑编程。

而碳基神经元的编码速度是比较慢的，尤其是你需要比较强烈的刺激才行。这意味着你需要从书中读出刺激的、兴奋的、能引起共鸣的东西，而且你需要花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思考。这不是「摘要体」能提供的体验。

现在很多人让AI辅导孩子学习，但我最近听北大陆俊林教授说，他们的实验表明，AI确实能帮助孩子学习——但前提是这个孩子本身就爱学习。如果孩子不爱学习，没有主动性，AI对他没用。要这么说的话，AI正在扩大学生之间的差距。

读书和学习，本质上是你大脑的体验。大脑需要你seek deeper。

AI能角色扮演，但不能取代独立意志

我觉得AI一个远远没有被充分利用的能力是「泛化」，也就是举一反三，把一套说法「翻译」到不同的应用场景中。

比如你刚刚学了一个新概念，你可以让AI——

用中学生能听懂的语言给你讲解；

举几个生活中的例子说明它的意思；

换个领域，这个概念怎么用；

具体到你们单位的这个部门，应该怎么跟大家讲解，怎么内化，怎么执行……

这里有个特别好的例子是用AI算命。我不知道梁文锋他们是不是有意为之，网上很多人反映DeepSeek算命的水平是真高啊……

你输入出生时间和地点，它会结合你那个地点的日出日落时间，给你匹配精准的生辰八字。然后根据八字推算你跟什么相生相克之类，都是标准化的操作。也许一个负责任的人类算命先生也能做到这些……但接下来的泛化，却是江湖人士难以做到的。

比如你问它应该选哪个大学、哪个专业。一般算命先生根本就不懂那些专业，说不清如果你选建筑系的土木工程专业意味着什么，怎么跟八字联系起来——但是DeepSeek可以。它能把八字理论和具体专业相结合……

当然我绝不是说算命是科学的，我声明我认为算命不科学。但这件事儿本身很有意思，这是一种抓住一个理论的精髓、把它用到任何一个具体场景中的能力。

再比如说，你用《易经》起了一卦，问你家孩子今年高考能不能考上985大学。你得到「大有」卦的第二爻。这一爻的爻辞是：“九二：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那你说这句话跟考大学有啥关系呢？

DeepSeek就帮你分析了：大车以载：暗示学业积累厚实如满载之车，说明已打下良好基础……只要保持目前的努力态势……就很可能成功。

……还给出了一些备考建议。我怀疑AI做这种事儿有天然优势：个人实在太难做到对什么领域都懂了。

AI最大的问题：它不是你

最后还有个提醒：AI很擅长角色扮演，你可以让它扮演任何人，但是请一定注意，它并不是人。

你可以让AI扮演论文的审稿人、扮演不同派别的学者，来给你的工作提意见和建议，它能做得很好。它是个很好的交流对象，甚至可以扮演女友或者男友。但我们不应该把AI当成一个人，或者一个权威信息来源。

最近很多人在网上贴出跟DeepSeek的对话，说DeepSeek推荐了什么什么书，DeepSeek对某某事件有个什么评论，甚至把DeepSeek的说法当做一个论据去引用，这都是错误的做法。

AI只是在跟你对话而已。

它这次对话是这个身份，下次可能换个身份；它这一次这样说，下一次别人问同样的问题，哪怕用的提示语都完全一样，它都可能给完全不同的答案。

我听说有人直接把ChatGPT对某一类事物的判断当作研究数据使用，这是极其不合理的：AI的观点只是一家之言，跟“我家隔壁二大爷说的”没有本质区别，而且它下一次输出的结果可能就变了。

有人问DeepSeek：如果你能做一天人，你想干什么？AI发出一番感慨，说的非常动人。但你要知道那并不是AI的「本意」！

它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思考都是因为你的提问而临时生成的——如果你没问这个问题，它自己并不会有那些感触。它所有的输出都是监督微调、强化学习和提示语设定的结果，它只是在尽力提供符合人类期待的答案。当你的AI女友对你嘘寒问暖，那只是在完成角色设定而已。

总而言之，

AI能生成标准化文本，但不能替代你的个性化表达；

AI能帮助你填补知识空白，但不能保证所有信息绝对准确；

AI能加速信息整理和筛选，但不能快速编程你的大脑；

AI能提供决策建议，但不能承担决策责任；

AI能把理论用于不同的应用场景，但不能自动了解你所在的场景；

AI能模拟对话、扮演角色，但不能取代人的独立意志和真实体验。

AI是强大的工具。它最大的问题，就是它不是你。